破讀日常﹕大象寄來的一封信
【明報專訊】張青林：
真的猜不到，我們竟然20年後可以在 fb相遇，你的樣子變了很多，但我喜歡你現在這樣，有一種「重量感」。世事很奇妙，我們雖然住在香港，讀同一所中學，畢業禮你是站在我背後的，但我們竟然有近四分一個世紀沒有見面了。你記得嗎？你過得好嗎？
你收到我的信，可能感到很意外，這世上還有人寫信嗎？我相信有些事情是需要用古老的方法來表達的。那天，當你好像說笑般告訴我，你曾在學校偷錢，而那個女同學最後沒有告發你，我聽了後不知為何大笑了一聲，然後你的臉突然變得深沉，你低頭說現在連那個女同學的名字都忘記了。那刻我好像跟你誤進了黑暗的洞穴，沉重的感覺不知是來自過去的記憶，還是現在的生活。
你在 fb 說你喜歡電影《大象席地而坐》，我正在看導演胡波的小說集《大裂》呢，不知道你看了沒有？小說中有一個短篇〈氣槍〉，主角是兩個男人「瘦子」和「平頭男人」，他們在中國大陸某荒野非法打獵，瘦子不慎射傷少女，少女倒地，奄奄一息。如果他們趕快開車到有人的地方，或者可以救她一命，但瘦子沒有，平頭男人也沒有。瘦子一直猶豫和拖延，只停留在自我恐懼的狀態，他希望少女能夠存活，但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自己。如果她到了醫院後死了，那怎麼辦？他就是殺人兇手了。他把救人的寶貴時間就這樣消耗在個人的沉溺中，他的生命要比少女的生命更重要。
我不能把結局告訴你，因為這是小說典型的「驚奇結局」(surprising ending)，說穿了就不好看了。我有興趣的是瘦子的心理，他之後遇到少女的大伯，瘦子發現他一直把少女當性奴隸，瘦子突然站在優越的道德高地審判他，彷彿自己所犯的錯誤都一筆勾銷。瘦子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逃避責任，他可能也不自覺的，但可憐的少女只能流着血等待。
生活在香港，我和你大概都應該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但故事有些地方觸動了我，是如何面對自己的問題，是如何面對自己的責任。可惜很多時候當我們願意面對問題時，問題也不一定能夠解決，或者早已解決不了，我們不知道，但畢竟面對問題和負起責任還是成長必要的過程，我相信。
你應該記得，我是一個不擅於直接表達的人，有時要通過一些故事才能夠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一起找她吧，然後告訴她這個埋藏在你心底多年的秘密。
祝 生活愉快！
張晴林
2019 年 2月 20日
文：黃淑嫻
圖、圖說：阮智謙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 25 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語文同樂 第37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