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迷因：炒麵麵包與我
【明報專訊】與Y和T開車從日本橫濱市到三浦，大概是一小時的車程，景色的變化讓人豁然開朗。這裏是半島，海水就在腳下，魚產是這裏的主角，我們不光吃到便宜及新鮮的壽司，還可以近距離嗅到海水濃濃的氣味，是吃壽司最佳的氣氛。我們走進三浦的超級市場，T買了一包饅頭，我問她是什麼，她說是「拖羅饅頭」(日文簡稱Toroman，toro諧音「拖羅」，即吞拿魚)。饅頭是我們認識的饅頭，但裏面放了「拖羅」就變得別具異國情調了。日本人T也從來沒有吃過，據說是一種設計給遊客的食品；我當然也未曾聽過，連想像也沒有想像過。
有時在自己文化中難以想像的東西，放在別的文化裏，卻是理所當然。日本食物有很多驚人的「配搭」，在香港是吃不到的，「拖羅饅頭」已經不算震撼。到現時為止，對筆者這個香港人來說，最震撼的是「炒麵麵包」。
我想起在東京居住的日子，有天如常地從本鄉三丁目站走到東京大學，左邊眼角突然映入一件奇怪的物體，我走近看看，馬上要心臟病發一樣：麵包店竟然有這樣駭人的東西！簡單地形容，就是一個熱狗包，但裏面放的不是香腸，而是炒麵。當刻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是食物，然後從那天起的一個月，我拉着每個日本朋友跟他們討論「炒麵麵包」。
文化震撼其實是「配搭」的挑戰。香港人應該會明白我對「炒麵麵包」的第一感覺，但日本朋友總是對我誇張的反應處之泰然，因為這是他們的集體回憶，只是我們不認識罷了。我這次來東京，在上野的咖啡室與F重提舊事，說到我想寫一下「炒麵麵包」，希望可以近距離拍一張照片。F是充滿智慧的日本女性，她說小時候已經有「炒麵麵包」了，而且她很喜歡，日本文化有這種把熟食放在麵包內的做法，但不是漢堡包那種。
我和F認真地討論「炒麵麵包」，愈講愈高興，討論到香港所認識的日本，以及日本所認識的香港，當中還有很多耐人尋味的部分。我現在可以詳細地介紹一下：「炒麵麵包」(Yakisobapan)內的炒麵(Yakisoba)，並非一般的蕎麥麵(soba)，而是日本人稱的「中華麵」，近似我們的炒麵。日本人會在「炒麵麵包」內塗上蛋黃醬，上面再灑上紅薑，甚至會加些生菜，一個大概售16港元，是大眾化的食物，在大部分超級市場都可以買到。
我和F在淺草一帶努力地找尋「炒麵麵包」，變成了我們當天的主要任務，然後驚覺現實潮流比我們的步伐走得更快——原來麵包店已經進展到出售「意粉麵包」，甚至有雙拼包(意粉加炒麵)，我們最後更找到「炒麵麵包」的食物模型。我和F望着那個擦膠大小的「炒麵麵包」模型頓時爆笑起來，店主則以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們。
好了，大概現在我的日本朋友每當吃「炒麵麵包」時，都會記起我這個香港人，我很高興。其實「炒麵麵包」是個老實人，就是炒麵加麵包這樣簡單，我為何不能接受這個朋友呢？旅行的好處就是挑戰自己的認知圈，打破一些自以為理所當然的想法。我期待能遇上更多的「炒麵麵包」。
(文章撰於東京)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圖：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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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5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