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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譚新強:香港人如何面對2047問題
(2019/8/23)



【明報專訊】近日香港社運終有點偃旗息鼓的迹象,整個社會都非常疲倦,真的需要休息了!林鄭犯下彌天大錯,但明顯因中央仍未批准辭職而被迫做下去。她開始嘗試派糖,建立所謂對話平台,在十月的施政報告中,必有更多紓緩民生問題的措施。如能改善民生,尤其房屋(需時甚長),當然是好事,但抱歉,對解決今次社運的核心政治問題,幫助甚微。

香港是個19世紀,兩次鴉片戰爭,歷史遺留下來的畸胎,亦正因如此,香港才這麼獨特、迷人,和具有價值。但既然DNA是畸形的,怎可能成長為一個完全「正常」的社會(當然沒有絕對定義) ?

上周已敍述過1980年代初的故事,香港開始擔心九七問題,出現移民潮,社會和金融市場漸趨不穩定,港元兌美元滙率由5.6跌至9.6,後來推出聯繫滙率,才穩定下來。政制方面,更需等到鄧小平先生推出「一國兩制」,得到50年不變的承諾,香港人才放心,更開始大量投資到內地,建設祖國。所以我認為「一國兩制」,其實是為九七前,而並非九七後所設計的。回歸後第二天,即碰到亞洲金融風暴,衰足6年,到SARS後才開始復蘇,即使不是「一國兩制」的錯,但最少可說「腳頭」非常差。上周也提過聯繫滙率和「一國兩制」,這兩個權宜之計,雖有效穩定上世紀80年代香港人的信心,但亦留下一大堆嚴重的後遺症,亦是現在香港再趨不穩定的禍根:

聯繫滙率有助穩定投資者信心,非常適合香港的開放式經濟,更對中國吸收外資非常有幫助。但由於過去35年,大部分時間中國的增長率和通脹都遠高於美國,而香港經濟跟內地的經濟愈來愈密切,本需要較高息口來壓抑通脹和更重要的地產泡沫,但在聯繫滙率機制下,貨幣政策早已「外判」給了美聯儲,息口從上世紀80年代初的15厘以上,跌至GFC(環球金融危機)後的零利率,再加3輪QE。結果就是全球最昂貴的樓價,和最不合人道的人均生活面積。

「一國兩制」的2047時限問題。自回歸後,香港已不再是英國羞恥地搶來的所謂borrowed place,但竟然奇怪地竟仍活在非常有限的borrowed time。即使當年英國租新界,年期都有99年,但「一國兩制」竟然只有50年,即僅現在香港人均壽命的60%左右,對現在才十來歲的年青人來看,怎可以不擔心?過短的時限設計,是個極奇怪和嚴重的漏洞,即使深圳作為一個經濟特區,都沒有限期,為何已變回中國永遠屬土的香港,仍需再次面對此「租約期滿」問題?

《基本法》奇怪地也似乎故意留下多處憲法上的重要空白,包括23條,和更重要,如何達到普選的方法?為何當年不索性訂下一套完善的選舉法,或最少說清楚一條路線圖和時間表?在任何地方,從來修憲都是一件極困難的事情。美國無法修憲控制槍械,就是個好例子。理論上,設計雙普選並非修憲,仍留在一國兩制和基本法框架內,但實際上只是完成廿多年前,仍未完成的立憲工作。解釋完憲制問題的歷史根由,再探討一下未來吧。

我對聯繫滙率的觀點,大家都應該清楚。知道它的壞處,在適當時間可以檢討,但在危急時刻,絕不可碰。聯繫滙率,簡直是穩定香港的最重要支柱之一,尤其在連法治都已嚴重受損的今天。

我從來不擔心Kyle Bass之類的三流外國勢力來衝擊聯繫滙率,即使索羅斯(一流)也不怕。我最怕的是人民幣的半主動/半被動貶值,如真的只是一次性微調還好,但如不幸成為長期政策,真的以貶值來打愈來愈全球化的貨幣戰,我就非常擔心聯繫滙率將成為這場戰役的犧牲品。這不會是一個單純的經濟決定,必將是綜合經濟、外交和內政考慮的複雜決定,包括為何繼續支持美元為國際儲備貨幣,和內地人對香港的看法。

如果你認同現在香港的情况有點類似上世紀80年代初,面對九七問題,人心惶惶,動盪要等到出了「一國兩制」計劃才可平復下來。那麼是否現在的社會動盪,即使短期稍為平息,但除非2047的期限問題,得到明確解答,長期不安仍無法解除,社會動盪的頻率和幅度,必將隨着時間而加密和加劇?

大家可能有點猶豫,現在距離2047年仍尚有28年,比上世紀80年代初相對1997的時間點為早,是否太早杞人憂天?今次危機的導火線當然是反修例,因元朗事件而變為反警察暴力。但歸根究柢,最重要訴求就是真普選,亦認為有了真普選,才能保障其他權利。

但試想一下,如未能解決2047年這個期限問題,即使在3年後的下一屆特首選舉前,爭取到某形式的普選,有多大意義?還記得1997年前,英治年代最後一屆立法局選舉?彭定康取消功能組別,全部議席變為直選,遭中方指摘為故意搞局,結果「直通車」通不了,回歸後,馬上解散立法會,需要重新再舉行選舉,連功能組別制度都起死回生,一直沿用至今。我仍然主張先重啟普選立法會的討論,因為明年已到選舉,亦應較少爭議性,但或需要修改831框架。

所以即使能夠落實任何形式的普選制度,但如沒有能夠成功穿越2047年的擔保,結果也是徒然。如得到的只是短暫限於2047年前的普選制度,之後徹底取消一國兩制,更必令人失望和不滿。

所以這個看似仍有點遙遠的2047問題,最好能在不久將來內得到解決。如未能做到,恐怕社會動盪,不會完全平息,甚至愈來愈差。 不忌諱,少數極端分子其實是在追求「港獨」,成功機會絕對是零,亦當然極度危險。撇開民族大義,連食物和水源等實際問題都不講,只用兩段英治年代歷史來證明此舉的危險和不可行性。

1941年10月,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英國首相邱吉爾,雖很早在內閣會議上已承認軍事上,香港是無法抵禦日本侵略,但仍殘忍地增派兩營加拿大兵來港,近2000人。結果到了12月8日,即偷襲珍珠港的翌日,日軍果然從深圳發動攻勢南下,不到兩日已佔領新界九龍,但港島仍堅守至聖誕節才投降。聽過不少長輩講這場慘烈港島防衛戰的故事,缺食水和糧食,更遭不停炮轟。英勇的加拿大軍死傷慘重,近300名戰死,其後再有200多名死在集中營,他們都葬在赤柱軍人墳場。

第二個例證是1980年代初的中英談判,英方從未認真考慮過保留從《南京條約》得來應為永久割讓的香港島,和經《北京條約》得到的界限街以南九龍半島,因為他們知道香港仍是個無法防禦的地方。從1949年起,新中國早已否定清廷簽下的所有不平等條約,但實際上仍尊重英國在香港的管治權。結果是等到了1997年新界租約期滿時,就收回整個香港。

有少數人更妙想天開,希望美國插手香港。但可以告訴大家,表面上不少美國政客針對中國,但私底下,我接觸過的美國高官和政客當中,不少都和中國有不錯關係,甚至金錢來往。

隨便舉兩個例子,昨天說美國應跟香港人站在一起,對抗北京的參議院共和黨大多數領袖Mitch McConnell,他是靠老婆運輸部長趙小蘭發達的,大量選舉經費亦來自老婆外家。早前,《紐約時報》曾作深入調查報道,披露趙小蘭爸爸,船運大亨趙錫成的大部分資金來自中國的銀行,業務亦以中國為主,他更是某前領導人的同窗兼好友。 美國前副總統Joe Biden,他兒子的私募基金,從2013年至今已接受了超過15億美元的中國資金。

我更求神拜佛,特朗普千萬不可插手香港。兩星期前,他在接見巴基斯坦總理Imran Khan時,隨口說他願意充當巴基斯坦跟印度在Kashmir(克什米爾)邊境問題上的調停人。印度總理Modi認為此舉為干預內政,即時取消整個Kashmir實行了70年的一國兩制(Article 370),拘留所有政府高官,執行軍事戒嚴。同樣,如特朗普干預香港事務,只會令到情况更差,主權遠比貿易重要。

有些人希望大致上不變形,不走樣,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一國兩制」可獲得續約,因為2047年的時限實在太短。當年鄧小平也口頭上答應過如有需要,可給予更多時間,但可惜沒有寫下來。在現今情况,我認為以同樣條件來「續約」的可能性不太大,且機會肯定因近月事件而降低不少。

首先既然香港已回歸22年,竟仍可活在borrowed time之下已相當奇怪,為何中央會讓這歷史遺留下來的畸形情况再延續下去。有朋友妙想天開,問有沒有可能,香港人以交稅來交換「續約」?中央絕不缺錢,根本不可能動之以財。且看丹麥,也絕不會考慮特朗普神經的Greenland(格陵蘭)收購建議!

除非香港能證明繼續實行「一國兩制」,對祖國和香港,都是個無可替代的雙贏局面。要不然,為何會答應?但這是個雞蛋和雞的問題,如2047的期限問題沒法解決,香港就很難平靜下來,而愈動盪的香港,就愈對誰都沒有價值。

當年香港前途談判上,英國出賣了香港人,既不賦予居英權,談判團中亦沒有香港人(彭定康不算),但最少是一次對等,兩個主權國的談判。但如現在香港真的想跟中央談2047年的問題,由誰來充當香港代表呢?特首和主要官員都是由中央委任的。正如我上周指出,香港沒有共產黨支部,整個體制內,香港都沒有代表,更遑論中央最高層,與上海在每屆常委都必有代表的情况,截然不同。香港最多只有一些政協和人大代表,主要功能都只是諮詢。

除非中央另作闡述,法理上,到2047年7月1日,《基本法》到期,將變為一國一制。當然大灣區發展,除幫助發展區內經濟外,似乎也有為此作出準備的意思。硬件上問題不大,高鐵和港珠澳大橋都通車了。本來的4+9,近日的深圳先行示範區等計劃都已出台,作好幾手準備。也歡迎港人搬到大灣區,未來應可享受到與內地人一樣的待遇。在這次重大社運後,亦必有大量香港人選擇移民,近日美、加和澳洲等地移民政策已收緊,所以連馬來西亞、台灣、葡萄牙和希臘都變為熱門點。估計中央反將加速鼓勵內地人移居香港,彌補人口的流失。

簡單研究一下香港的人口國籍結構。約150萬為大陸出生的新移民,外傭約有40萬(沒有居留權,不公平)。其他行業的外國人約20萬(住滿7年有永久居留,投票和參選權)。再加上估計約有100萬香港人擁有美、加、澳、英等其他國藉。即剩下來土生土長,沒有其他國籍的香港人,約430萬,佔740萬人口不到60%。到2047年,這比例可能將跌至40%或更低。

一國一制的最大問題是到了2047年,誰都不知道到時中國的一制是怎樣的一回事。會否大概和現在一樣,比現在更開放,還是比現在更收緊?

其實完全一國一制也不容易,我相信仍需要一些例外。簡單如交通,香港開車是右軚的,與內地相反。普通法下的公司法、合同法和破產法等,也與內地法律非常不同(內地仍未有個人破產法,可能快出台),要完全改變也不容易。 但這些都是在一國大前提下的小例外,不能算一國兩制。

從前偶然會去寧波旅港同鄉會食飯(臭豆腐超好味),但一直覺得它的名字很有意思。相信這個會的創辦人,初頭因戰亂而逃到香港,本以為小住三兩年,就可以回到家鄉。但想不到一眨眼,已「旅港」七十載。

香港是個華洋混集的國際大都會,生於大時代的動盪,成長於難民潮的血淚史, 孕育無數商界傳奇故事。大家都推崇備至的香港精神,其實也包含一點「旅港」的過客心態,未必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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