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光影：處身亂世，如何能避免心魔吞噬——《一劍蜀山》
【明報專訊】少年時愛讀武俠小說。江湖恩怨，兒女情長，國仇家恨，正邪之爭，總看得人眉飛色舞，有時掩卷幻想習得一身超凡武藝，馳騁四方，儆惡懲奸，就已是寫意的一天。今天的青少年未必愛讀動輒數十萬字的長篇武俠小說，但不論是東方的《鬼滅之刃》還是西方的《鐵甲奇俠》，文化背景即使大異其趣，也有相通的俠義觀念、同樣的奔放狂想，看譚孔文的劇場電影《一劍蜀山》，應該沒有隔閡。
舞台劇剪接成電影
《一劍》是「浪人劇場」的最新劇目。譚孔文是劇場創辦人與藝術總監，主張「劇場就是劍」，如劍士般不斷以藝術修煉，「為這個靈光消逝的時代，凝住世界仍然存在的美」，可惜再鋒銳的劍，面對疫症流行也只得被封於鞘，無法拔出揮舞。《一劍》原定去年5月公演，可惜政府頒令劇場停業，譚孔文無奈中轉出新意，邀得善於拍攝紀錄片的陳梓桓將劇團的演出拍下來再剪接成電影，本擬於1月底公映，雖然如今又需延期，但我有幸獲邀看試映，感覺甚是新鮮，就想先行推介。
回顧懷舊重構武俠
熟悉武俠小說的讀者定能看出此劇的意念來自還珠樓主在1930、40年代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蜀山劍俠傳》，但實際上劇作內的人物、情節、視覺設計等元素，靈感來源更多是譚孔文成長時期1980年代的武俠電影、劇集和漫畫，包括徐克導演改編還珠樓主的奇片《新蜀山劍俠》(1983)，那是香港社會最追求速度、變化、事事誇張的日子，市俗追逐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但也無礙藝術界種種關於超生死、逆時空、雌雄同體、求道尋虛的想像。那時候的武俠創作，一方面充斥販賣江湖仇殺、多角戀情的通俗劇，一方面也隱隱然開導出後來像王家衛既孤獨又浪漫的詩意武俠片《東邪西毒》(1994)等一脈作品。《一劍》開首主角上天台披牀單幻想成劍士，是當年無數小孩的日常玩樂，譚孔文由此出發，帶觀眾走進更虛玄的世界，中間卻穿插少女幻想、英語歌詞、VR面罩，既有回顧、懷舊，也有重構的味道，整個劇作非為重複過往武俠故事的公式樂趣，而是想跳出通俗或高雅的框架，藉着有如碎片般的章節思索超脫形式、形體的概念。
打破定型觀念分野
舉例說，《一劍》的主角並非一般武俠故事常見的陽剛氣盛的少男，而是一位期盼練劍修道的「問題少女」，譚孔文表示是刻意轉換少年時只以男性目光看武俠、江湖事的角度，呼喚的是徐克版《蜀山》中閉目冥想的仙堡堡主的出塵形象，又或侯孝賢導演《刺客聶隱娘》(2015)孤獨的心境。《一劍》試圖打破的不單是男女定型，還包括正邪(難為正邪定分界)、善惡(每個人都有被心魔吞噬的可能)、人我(排他是天性也是紛爭之源)、生死(從道家角度看萬物只是在不停轉化)等分野。現在社會撕裂，人心躁動，容易不經思索便作判斷釀成更大問題，其實世事複雜、人性幽微，有時對錯只在一念之間，練武正講究持守中道；有時誰對誰錯難分(但我們總是自以為對而對方則全錯)，練氣運功中陰陽調和剛柔互補的概念，也許有助我們保持平衡不墮兩邊。譚孔文在舞台上以演員的「身體」(肢體動作、造型變化等)去呈現種種複雜思考，未必處處成功，但也是有趣的嘗試。
《一劍》到底何時才能出鞘，此刻難以預料。這劇場電影運用了不少蒙太奇和鏡頭運用等技巧，也有別於單純的劇場紀錄，在香港甚是新穎，題材和內容亦頗特別，只希望肺炎早日退散，大家就能同在戲院中飛登蜀山了。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一劍蜀山》劇照(由「浪人劇場」提供)
[語文同樂 第48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