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沙龍﹕極短篇．家姐的蕾絲白裙
【明報專訊】(一) 美怡
當看到手機傳來派對的信息時，美怡覺得自己躺在軟綿綿的白雲上，下星期導修報告的壓力，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感覺?陸時，她端正地坐在大學宿舍的窗戶前，認真地打開電腦，嚴肅地搜尋時裝網，最後以兩百元買下了一條白色短裙，有蕾絲花邊那種。
四天後，她從速遞員手中接過衣服，急忙地跑回房間，鎖上房門，用力撕開第一層的膠袋，再打開第二層膠袋，然後把兩個膠袋用力一揑，拋進垃圾桶內。美怡望?鏡中的自己，感覺像是韓劇女星，應該再添上深色的口紅，一切都將會是完美的，蕾絲般的感覺。
那天晚上，美怡穿上那件白衣裙，信心滿載地參加同學的派對。深夜，她回家，見到妹妹睡了，媽媽工作還未下班，自己的心沉了下去。整個晚上，她暗戀的那個男同學，好像從來沒有看到她的存在。她望?鏡中的自己，其實衣服一點也不稱身，腰的部分太窄，手袖太長，領口太闊，而且她發現它根本不是純白色的。算了，睡吧。美怡隨便地把裙子搭在妹妹的書桌旁，好像想忘記什麼，第二天又回到大學宿舍去了。
(二) 美琳
美琳在中午起?的時候，家姐已經離家了。自從家姐搬到宿舍住，她可以擁有整個房間，感覺好像長大了。美怡雖然人不在，但她的衣服霸佔了衣櫃，令美琳覺得自己只是租客。美琳是一個整齊的人，從來不會亂放東西，她看到書桌上美怡的白衣，一派不負責任的樣子。又買了新衣？美琳沒多想，按?以往的習慣，她會把衣服用力地塞進衣櫃裏，管它以後的命運。
但美琳這次沒有這樣做，這件白色蕾絲的裙子打動了她，雖然她和家姐的年紀相差兩年，但體型差不多。她有這麼多衣服，少一件她都不知道啦，何?我只是借穿一天，美琳以理直氣壯的語氣說服自己。下一分鐘，她便穿上裙子，參加球隊的慶功宴。
當美琳踏入餐廳的時候，大家都起哄了，球隊的成員從未見過美琳這樣的打扮，大家都在笑她，但暗暗地羨慕她。她沒有放在心上，家姐可以穿，為什麼她不可以？球員大笑大叫，美琳回家後發現白色的裙子染上無數的顏色，番茄汁的紅色、芥末的綠色、豉油的黑色，從領口至裙腳，簡直是一幅印象畫，最恐怖的是，蕾絲脫落了。大件事了，這次一定挨罵了。
第二天，美琳趁阿媽上班的時候，把衣服用她畢生的力量洗擦，但當她從水中拿起衣服時，顏色沒有褪減，而脆弱的蕾絲一絲絲地脫落，衣服不成衣服了。算了吧，少一件，她不知道的。美琳把濕透的衣服掛在窗邊，然後離家與球員練習去了。
(三) 阿媽
在陳太回家前的幾個小時內，窗外的天氣驟變，本來是陽光明媚的早上，下午變得陰暗，慢慢更下起大雨來。那件白色的蕾絲短裙，在窗邊孤伶伶地經歷了陰晴不定的天氣。一陣風颳起來，衣服從窗邊掉到地上，最終與陳太的那些地布為伍，濕淋淋地、骯髒地，安靜地躺在地上 。
陳太下班回家，急忙把窗關閉，口中埋怨女兒的粗心。她看到地上滿是灰塵，忍不住清洗一下。她拿起白色帶灰色的地布，特別把女兒的房間清潔了，然後把那地布掉到垃圾桶內，又趕?出門到街市。
雨終於停了，美怡從大學回來。她走進房間，換了衣服，心中暗暗稱讚妹妹把房間弄得如此乾淨。她打開一個速遞膠袋，用力撕開裏面的第二層膠袋，拿出新買的一雙高跟鞋。她穿著新鞋走入廚房，發出咯咯咯的聲音。當她把包裝膠袋拋進垃圾桶的時候，隱約看到一條白色的蕾絲在一堆爛布中，好像一隻手在黑暗的海洋中向她呼救，救我呀！救我呀！美怡呆望?垂死的蕾絲，好像記起一些什麼……
小說：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表演：賴恩慈
攝影：Chrismorris、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30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