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祥執導Netflix話題科幻劇
無絕對好人、壞人
改編自劉慈欣獲獎原著的話題科幻劇《3體》，下周四(3月21日)Netflix上架，首部耗資逾一億六千萬美元製作，共八集，首兩集由香港的曾國祥執導。
科幻劇，很多時聚焦於特技和科學理論，可是，約訪曾國祥，談論的重點反而是人性的善惡與多元。他特別談到劇中「人類叛徒」葉文潔按下「邀請外星體系入侵」按鈕一幕：
如果是曾國祥，他也會按下那個「人類叛徒」按鈕嗎？
撰文•陳欣彤
攝影•梁俊棋、劇照由Netflix提供
二０二一年初，執導了《七月與安生》的曾國祥憑《少年的你》，奪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和最佳電影，該片那時獲提名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的消息還未公布，他正身處美國，深夜時分，突然收到一個不尋常的來電。經理人聲音有點急促，劈頭第一句就說：「很重要！一定要講！」
原來，《權力遊戲》的導演團隊正就製作《3體》正尋找一名華人導演，有意與曾國祥洽談。
大時代 呈現人性的真實
幾個月後，曾國祥飛往倫敦，開始籌備歷時近九個月的拍攝。製作費不菲的《3體》共八集，頭兩集牽涉到經歷文革的主角葉文潔，這其實是極為關鍵的部分，曾國祥承擔的責任不小。「他們想整件事很authentic(真實可信)。」
曾國祥要真實地呈現原著的時代背景，即一九六七年正經歷文化大革命的北京，他翻遍相關的電影、歷史書、口述歷史、報道文學，嘗試盡量了解那個時代。有時連他自己也開始質疑自己：「我有沒有資格去講這件事？那真是非常沉重的歷史！」
「我只可以做好我的功課，至於呈現得恰當不恰當，交給觀眾衡量。」曾國祥說，他最着重的，其實是人性的「真實」。「我想做到盡量講到人的多面性，讓大家多一份諒解。」
文革與寂靜的春天
《3體》劇集改換了許多原著人物的中國人身份，但經歷主角的葉文潔，保留原著的成長背景。她是一個具爭議性的角色，父母俱為大學物理學教授，文革時，她目睹父親被數千人批鬥，加入批鬥和指證陣營的包括曾是他學生的幾名紅衛兵，以及同為物理學教授的母親。父親最終在雨點般的皮帶鞭打下喪命。原著和劇集中都特別提到葉文潔後來接觸到美國海洋生物學家六十年代出版的《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原著中解釋，在她看來，使用殺蟲劑這種曾經是「正當、正常，至少是中性的」行為，卻正在毒害世界，「那麼，還有多少在自己看來是正常甚至正義的人類行為是邪惡的呢？」
「我由籌備到拍攝，整個過程，我都很投入到葉文潔的世界，沒有一刻曾經judge(批判)過這個人，雖然她做的事後來影響了全世界，但是我很融入，明白為何她會這樣做，我很同情這個人。」曾國祥說。
劇中葉文潔接收到外星佔領地球的信息，她有機會避開入侵，可是她選擇按下透露地球位置的按鈕，並在發射訊號的機器打下這段文字：「到這裏來吧，我將幫助你們獲得這個世界，我的文明已無力解決自己的問題，需要你們的力量來介入。」
希望觀眾明白和理解「人類叛徒」
曾國祥認為，葉文潔選擇按下按鈕、成為「人類叛徒」之前，有一幕十分重要。那時葉文潔再遇當年用皮帶抽打其父的紅衛兵女孩。兩人對話如下：「妳是要來聽我懺悔？」「妳不該懺悔嗎？」「那誰給我懺悔？誰來補償我失去的？」女孩還強調，即使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殺掉葉文潔的父親。葉文潔聽罷，眼神漸轉空洞，問她是否不會懺悔，女孩答：「沒有人會懺悔。」
曾國祥說，從起初籌備，他便告訴總製作人們，他最大的目標是希望觀眾在看葉文潔的故事時，會明白她所經歷的，在她按鈕的一刻，不會討厭這個人，不會覺得這個人是壞人。「如果是我，我可能也會按下那個按鈕。」
「在一個這麼大的歷史洪流裏，沒有絕對的對與錯，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大家都是為了生存，或者為了一些信念，而很容易走極端的路。當下你覺得這件事很錯，但當時間流逝，再看，你或會明白那些人當時為何會這樣做。」
導演不是仲裁者 留空間讓人思考
曾國祥說，早於八年前，他閱讀原著小說後，他已感到人生在宇宙長河而言，渺小到不能再渺小，毋庸執著；三年前，為了籌備劇集，他重讀劉慈欣的原著，感慨更甚。「這幾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有很多不同的分歧，大家都靠不同的邊。人類是不是真的要發生一次嚴重的災難，才能把人類拉在一起？」
二０一０年，曾國祥從演員成為導演，首部執導作品為《戀人絮語》，他說，他從那時開始，便一直在說「人的多面性」。曾國祥帶點自嘲地說，重看《戀人絮語》，難免看到製作上許多瑕疵，但作品仍然努力呈現，都市男女的偷情帶來的創傷，以及激起怎樣的漣漪。愛情背後，更想剖析的是人性的複雜。隨着他的執行能力愈發熟練，人的多面向，往往一兩個鏡頭交代，意簡言賅。《少年的你》中施虐者行惡前後的猙獰與空茫眼神，《3體》裏紅衛兵在批鬥台上抽死教授後的猛然驚懼的特寫表情。刻劃細膩之餘，留下餘韻。
踏足演藝圈二十多年、四十四歲的曾國祥說，從十五歲立志要當導演至今，他沒有很想告訴觀眾的一些想法或價值觀，並對此感到抗拒。「我覺得我學歷並不是特別高，或者有甚麼很獨特看法，我不需要這樣硬推自己的東西給觀眾，反而我努力發掘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和人物。我未必很有自己的角度，或想加以評論，我只是想盡量客觀地、多面性地，讓觀眾看看這羣人的故事。」
在他腦裏，有一個項目，他一直念茲在茲，至今已蒐集資料近九年，但仍未準備就緒。那是一個關於香港南亞裔遭遇歧視和困境的故事。
當年社會充斥很多有關南亞裔的負面新聞，曾國祥記得，有一篇報道曾指，南亞裔假扮成難民騙錢，或者指稱，他們都是黑社會。但他不相信這些報道，「一定不是事實的全部」。他覺得，不妨以自己崗位做些事情，為這些被忽略的一羣人發聲。
曾國祥的光影世界，盡量放下審判；現實世界，是否知易行難？「我會盡量不pass judgment。」曾國祥回答得很快。(真的能夠做到？)「我盡量，我都是人，很多時候都是感情用事。我也會感到不，我也會罵出聲，但之後我會step back，跟自己說，或者事情不是這樣呢。」曾國祥大部分家人信佛，只有他和媽媽不是教徒。「我尊重佛學，也欣賞其中哲學，我跟我媽都說，我們真的沒有這個慧根，你們不要推銷我。」
曾國祥不斷在世界各地遊走，見過國內外大小城市的不同面貌，並與多樣的演員合作，他發現，製作之路可以很廣闊，雖然娛樂事業製作費愈趨高昂，意味更難取得資金，但他認為向串流平台推銷亞洲為本的電視劇，亦未必不可為。倘若成功開拍，他希望往後能回歸到純廣東話的電視劇，拓展本港製作電視劇的道路。
除了拍戲，曾國祥另一嗜好是滑雪，他喜歡自己徒步尋找上雪山的路，再滑下去。路，還是靠自己找出來的更好。
電影《少年的你》引述王爾德 (Oscar Wilde)的話：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我們都在陰溝裏，但有些人在仰望星空。)
劉慈欣《三體》簡介
原著小說《三體》是現年六十歲的內地作家劉慈欣二??六年在雜誌《科幻世界》連載的一部長篇小說，後來出版成書，並於二??八及二?一一年出版第二及第三部。《三體》三部曲多年來被翻譯成超過十種語言。二?一五年，《三體》榮獲第七十三屆科幻小說大獎「雨果獎」的最佳長篇故事獎，劉慈欣成為獲得該獎項的首名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