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之異世界：印度之行 始於「無執」
【明報專訊】到印度的想法不知何時萌生，大概是此前的幾年間累積了背包獨遊的些微經驗，便不知天高地厚企圖征服傳說中的「背包客終極殿堂」。當然，我也期望驗證旅行期間所悟出的專屬於自己的「旅遊之道」——與其費心安排，不如順隨命運的流轉，欣然接納一切的不期而遇。如今已將密密麻麻的Excel行程表視為束縛，就連青年旅舍都懶得提前預訂了。這次索性只帶上Lonely Planet旅行指南系列《印度北部》，任憑最純粹的文字引領未知的步伐，期待一場全然隨心的漫遊。
菩提樹的牽引與祝福
在菩提伽耶的奇遇，印證了這份隨遇而安的旅遊之道。在我尋找佛陀正覺的菩提聖樹時，一度在摩訶菩提寺迷失了方向。正躊躇間，一名身披褪色袈裟的女僧緩步走過，歲月在她眼角刻下的笑紋，彷彿比掌心的紋路更深邃。我試探性地以英語問路，語言卻在此時失去了效用。良久，她才以簡單的英語回應了一聲「Come」。在似懂非懂間，她友善的目光讓我安心跟隨。
誰知，女僧竟然帶我直接進入寺院大殿，更示意我隨她一同在僅限僧人停留的最前方盤膝而坐。此刻，我跟那尊據傳由釋迦牟尼親自開光的佛陀等身聖像，距離竟是如此的接近！我能感受到背後有無數羨慕的目光，正審視着我這格格不入的異鄉客，但低沉而莊嚴的誦經聲，讓我此剎那間悠然徜徉於佛門的清靜與肅穆之中。
離開大殿後，女僧邀請我到她簡樸的居所，分享她親手製作的鷹嘴豆，還帶我到寺內的池塘撒餅餵魚。其間，我才知道她的名字——Khema，而我卻喜歡親切地稱她為「Mother」。
次日清晨，我們相約再次見面，Mother終於帶我到心心念念的菩提樹。她引領我進行簡單的修行——環繞樹身靜默走路，盤坐樹下靜思冥想。寧靜中，她驀地輕拍了我的肩膀，並指向飄落在我身前不遠處的一片菩提樹葉。不一會，她把樹葉放到我的掌心，並以簡單的英語和身體語言，示意菩提樹葉不可隨意採摘或撿拾。其間，我瞥見有人意圖拾起落葉，其他僧人就立刻阻止了。唯有經僧侶親自拾取，才能視為來自佛門的祝福，贈予有緣人。此後，這片菩提葉便被我珍藏於那本早已翻鬆的《印度北部》書頁間，在無數個由前人所編寫排列的黑色文字上，疊加了專屬於我的色彩。
石沉的啟示：走一趟「無執」之旅
手握菩提葉，回味這趟奇遇，德國文學家赫曼．赫塞(Hermann Hesse)於《悉達多：一首印度的詩 流浪者之歌》(Siddhartha: eine indische Dichtung)的一段描述悄然浮上心頭，而那正是主角悉達多參透生命奧義時的感悟：「他穿行於塵世萬物間正如石子飛入水底——不必費力，無需掙扎；他自會被指引，他任憑自己沉落。目標會指引他，因為他禁止任何干擾目標的事情進入他的靈魂。」此番說話，恰似《道德經》所言：「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或許真正的旅人，在徹底放棄執念的瞬間，才得以讀懂早已隱匿於萬里路途的符號，從而體驗一場真正「無執」的旅程。
■梁東源
(中學中文科教師，背包遊重度患者。由於鍾愛日本的深山勝景而參拜四國遍路；為了挑戰「背包客的終極殿堂」而踏足北印度；疫後重新踏上征途，因朝聖古道而放眼歐洲大陸。期待在世界各地認識更多有故事的旅人)
文：梁東源
圖：梁東源、網上圖片
(本網發表的作品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語文同樂 第77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