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仍在

[2020.11.25] 發表

【明報專訊】布布常因小事放肆吠叫，而在真切感到痛苦時，卻從來都很安靜。

從來，家人和我親自為布布洗澡、修剪毛髮和指甲，為了省錢，也為貪玩。拿着大剪刀「唰、唰、唰」，為布布理髮，毛髮倒是理短了，卻呈現歪歪斜斜的格紋，布布一下子由北京犬轉籍成了蘇格蘭犬了。專家說，狗的指甲裏有血管和神經線，修剪時要格外小心地避開血線，指甲剪刀不難操作，累積經驗後，家人都滿有信心地操刀，誰不知真的弄傷了牠，純白的毛髮上滲出殷紅。然而，布布畢竟是懂事的狗，假若誤剪到血線，布布也只會輕微抖動肉掌，沒半哼一聲，原本抿住的嘴巴竟然半張，傻傻地笑起來，這大概是為了減輕我們的罪疚，才故作輕鬆。布布最懂事。

一次，傻頭布布為着出門散步雀躍萬分，左眼一下子撞上門框。姊姊和我嚇得心膽俱裂，滿臉淚水抱着布布四圍求醫。甲診所的醫生甫看見布布即皺眉掩嘴，查問事發經過時語帶譴責，說布布眼睛壞了，要摘除眼球，縫合眼皮。我們又驚又怕，抱着布布再尋訪醫生，乙診所的醫生倒認為布布的左眼仍有反應，在悉心料理下或會有好轉。可是，醫生又說，布布的眼球不正常地突出，「眼壓過高，布布應該很痛，只是牠很乖，一直在忍耐。」醫生摸摸布布的小腦袋瓜，布布就像上了年紀的老公公，等候診斷時，靜靜躺在我們的懷裏，默默完成檢查，也未嘗吵鬧，如一位安份的老人在聽候管教。布布最安靜。

布布眼睛不好，加上膽小、神經質，每次到樓下散步，常被地上的樹影嚇得尾巴耷拉幾下，樹影像鬼魂，來向牠討債。又因布布的視覺缺乏距離感，無法判斷物件的遠近，不時誤以為花圃外行駛中的巴士要衝撞過來，便驚慌吼叫着。而由於視力愈漸模糊，散步時，我每隔五步喊一聲「喺度」、「呢邊」，才讓布布安心前行。從我小學三年級至大學四年級，十五歲的牠已榮升「狗瑞」，原來歪斜的身體愈加傾斜，豐盈雪白的毛髮也成了啞黃，布布，原來你已老了，種種老人病也陸續浮現。為了減輕布布身體衰弱帶來的痛楚，我努力兼職，兼職得來的錢用來買眼藥水、心臟藥、強化關節藥、藥用罐頭糧。靈敏的鼻子應該嗅到藥物難聞的氣味吧？可布布還是吃掉了。布布最乖。

不知是因為長期服藥還是各種毛病糾纏，布布身上散發出異樣的氣味，鼾聲也愈漸沉重。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可抱着布布睡，反而布布總是不願，每當我睡着了，牠便偷偷跑回小窩裏蜷縮着，我只好裹着棉被，在布布的小窩旁安坐着。布布的身體太虛弱了，似乎支撐不了小小的頭顱，我的前臂剛好成為布布的軟墊，牠就如安靜的嬰孩睡到天亮。布布最可愛。

那天晚上，我剛完成在大學的演出，才收到媽媽的電話，哽咽着說，剛回家就發現布布走了。傻布布，你好不容易才等到家裏無人吧？在家中的角落，布布身體依然綿軟，只是睡得太沉了，沒有一點鼾聲。媽媽告訴我們，眼淚不要落在布布身上，算是我們對牠的尊重與愛憐。

布布的離開是我第一次面對後會無期的分別。幼穉時曾前往探望彌留之際的長輩，雖然那次探望才是首次碰面，然而站在哭得唏哩嘩啦的親友之間，我顯然是怪異的人。我曾經懷疑自己的情感是否過於淡薄，但原來分離並不帶感覺，如像虛幻。往後，我常依稀聽見布布觸碰地板時因指甲過長而發出的噠噠聲，常嗅到布布饞嘴而垂涎的唾液味道，常注視牀邊避免踩着熟睡的布布。才發現，綿綿的悲傷原來早已包裹在我的日子裏。

與布布相伴的日子很短，我總是奢望可以把你留在身邊，其實，你早已成為我每天的生活節奏。

■文章立意

以直白說話的方式

筆者嘗試在文中塑造與布布的直接對話，從而呈現作者與「布布」的情。例如：「布布，原來你已老了」、「傻布布，你好不容易才等到家裏無人吧？」

段落結構

嘗試以不同的角度切入，在幾個段落的末句，以獨立的語句描述對「布布」的懷念，並指出布布的各方面特質，例如「布布最懂事」、「布布最安靜」、「布布最乖」、「布布最可愛」。

想像切入

筆者於文末想像「布布」仍在，以不同的感官呈現，例如「我常依稀聽見布布觸碰地板時因指甲過長而發出的噠噠聲，常嗅到布布饞嘴而垂涎的唾液味道，常注視牀邊避免踩着熟睡的布布」。

比喻運用

刻意以人作喻，讓布布的形象如人般出現，例如以「如一位安份的老人在聽候管教」形容「布布」的乖巧；又如以「如安靜的嬰孩睡到天亮」形容「布布」的安靜。

■作者簡介

曾笥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