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雨流離˙前景
【明報專訊】好像要為自己籌劃一下，出版關於風景和遊歷的散文集。
這念頭閃過的時候，我正在玩命——三號風球的狂雨下駕車，故意停了車前水撥，任瘋子般暴怒的雨槌打，模糊了前路，再放慢油門，細看前車的紅色尾燈，像一雙哭腫了的紅瞳，愁看灰灰的前景。
然後我拍了好幾張迷迷糊糊的公路照片，尾燈的紅跟交通燈的紅，要仔細看才看出分別。當綠色過路公仔閃閃縮縮，撐傘的狼狽人們，在密雨中步急且亂，好像被唱亂了調的老歌，合理化我們這座荒腔走板的城市。
其實也因為趕着交稿的死線，一邊行車看風雨，一邊拚命構思今期〈文字定格〉要寫哪一幀有感而發的風景。回想過往，我撰寫的文章皆以遊歷見聞為主，偶爾也談擦身而過的物事，天南地北或者古今中外，涉足於千百載的歷史古國，游走歐亞大陸或南北美洲的城市板塊，捕捉天地光影，閱覽都市文明。在開普敦的桌山上，一串流雲鋪展平放，如一張潔白的枱布；絲路之上，《西遊》之中，赤紅色的岩土因夕照而聞名，夕暉一點，便燃起了千古傳說中的火焰山；在西班牙戰船到來以前，阿茲特克和瑪雅文明雄據整片中南美洲大地，金字塔上獻祭的人血，餵活了那些遠古的神明。
可是，思前想後，我一直苦惘糾結，若丟失了靈感或不滿意書寫內容而被揑握至死的原稿紙團，被丟進世紀疫症之中，也跟許多人一樣，這場瘟疫虐殺了我每年的旅行計劃，如今還可以寫什麼？唯獨想寫和要寫的，就只剩下我住的城，只不過，書寫不怎麼容易，字句有時像閃縮的人形燈號，終究避不過象徵險阻的危紅。
身困一座愁城，心思和情緒不搭，選取書寫旅遊見聞，是擺明車馬的自我虐待。
放自己一馬的念頭正自萌生，交加的風雨把排在前方的車輛溶掉，車頭擋風玻璃像急瀑流瀉，眼前景象變形，恍若一幅流動的抽象派畫作，酸雨淋淋漓漓，愈傾盆愈迷濛愈淒美，於是我又勾起了那些想離開，卻難以捨離的人們，「何去何從」的叩問並非沒有目的地，而是心思上的準備。
又豈會不知道駕着的車仍需駛向前方？開啟水撥，前面的路還是會霎眼清晰一現，卻在瞬間，是瞬間，玻璃被狂雨彈打成無數的曇花，一地都是感傷的慨嘆，隨車分去兩旁四散。前車已然駛去，後車響號催促，才意識到城市會因我的癡迷和遲疑，造成血管栓塞，影響脈搏律動，故我立即使勁踩油，沒進迷糊的雨前景，滂沱中。
■作者簡介
殷培基
中文及中國文學科教師，寫作人。喜歡旅遊和攝影，書寫浪跡天涯的文字。近年擔任青年文學獎和市政局中文文學獎的評審工作。著作計有：短篇小說《怪病》；《爆籃》系列、《武神少年》系列、《罕天奇兵》系列；長篇小說《我要打NBA》；寫作範文《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摘星老師的範文24篇》。其他作品散見於《中學生文藝月刊》、《大頭菜文藝月刊》、《香港作家》等。
文、圖：殷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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