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翻譯莎翁第一人 罵人也可成藝術
【明報專訊】梁實秋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在住處「雅舍」寫下的雜感散文《雅舍小品》。他觀察不同生活場景中各人的表現，寫下自己對人性的反思、日常生活百態，如何談話、罵人，他都有獨到的見解，令其散文廣受歡迎而成經典。梁實秋80歲生日時，曾有人以「秋公八十看不老，敦厚溫柔國之寶」祝賀。國之寶看不老，不一定指容貌，其想法、行徑及文字，在任何時代看來也可成為熱話，才是真不老。
◆Profile
梁實秋(1903-1987)
名治華，字實秋，曾赴美留學，獲哈佛大學英文系哲學博士學位。他曾於多所大學任教，如曾任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文學院院長，為華文界研究及獨自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第一人。散文著作甚豐，著名作品有《雅舍小品》。
●//寫文不老一/ 偶然「罵罵人」
「古今中外沒有一個不罵人的人。罵人就是有道德觀念的意思，因為在罵人的時候，至少在罵人者自己總覺得那人有該罵的地方。 」——《雅舍小品》〈罵人的藝術〉
散文寫的是作者所思所感，現實生活中有否實踐，讀者不得而知。梁實秋被形容為「敦厚溫柔」，卻仍有些廣為人知的「好火氣」罵人事件。其中一件便是他與魯迅之間實名公開的筆戰。
二人的「起火」導火線，在於梁實秋發表了對法國哲學家盧梭關於女子教育看法的評論，魯迅持相反意見。他們同是才學之士，由此篇文章開始，往後針對不同的主題，雙方皆抱持不同看法，梁實秋亦曾毫不客氣發表文章批評魯迅的翻譯為「硬譯」。
本來觀點不同各自辯論，後來演變成散文互罵，各罵各精彩，例如魯迅寫了〈「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 〉，梁實秋也立即寫了〈魯迅與牛〉回敬，各不相讓，成為一時「花生」。筆戰並非球賽，沒有裁判，自然沒有所謂輸贏，但他們在這段筆戰時光寫下的散文，不是IG限時動態24小時會自動刪除，而是流傳後世。罵人的散文為什麼會流傳？看他們怎麼罵人，其實是在看兩位文壇大師如何交流思想。
有趣的是，魯迅死後，不少朋友要梁實秋寫關於魯迅的事。梁實秋發表了〈關於魯迅〉的散文，火氣雖然不減，但亦點出了以散文來發表看法的好處：「我首先聲明，我個人並不贊成把他的作品列為禁書。我生平最服膺伏爾泰的一句話︰『我不贊成你說的話，但我拼死命擁護你說你的話的自由。』*我對魯迅亦復如是。我寫過不少批評魯迅的文字，好事者還曾經搜集雙方的言論編輯為一冊，我覺得那是個好辦法，讓大家看誰說的話有理。 」
* 「我不贊成你說的話，但我拼死命擁護你說你的話的自由」歷來被誤以為出自法國哲學家、文學家伏爾泰。然而此句其實出自《伏爾泰的朋友們》一書，作者S.G. Tallentyre以此來解釋伏爾泰的思想看法。
●//寫文不老二/ 多看secret page
「有錢的人大半不買書，買書的人大半沒有多少錢。舊書舖裏可以用最低的價錢買到最好的書。 」——〈書〉
開卷有益是老生常談，多半文學大師擅寫也愛讀。梁實秋寫散文了得，另一聞名的，是他也是有名的書癡、是莎士比亞的「忠粉」，他因翻譯莎士比亞的作品而成翻譯大家。不過，看書這回事有點麻煩，一是買，二是借，不買不借如何看海量的書？各學校有不少「秘密」，不少現屆學生、舊生不願意實名公開卻又想將秘密公之於世，於是紛紛跑到社交平台的secret page「投稿」。原來秘密專頁非新鮮事，早在梁實秋時代已有，還是用登報的形式出現。
梁實秋曾任國立青島大學(後改名為國立山東大學)外文系主任兼圖書館館長，當時報章設關於學生生活的版面，有學生暗名寫〈山大私生活〉投稿，部分內容指梁實秋任館長時「不公道」，「公器私用」大量入手莎士比亞的書籍，缺乏其他當代書籍選擇，而且限制看書類別的自由，又提到列作禁書的準則難以理解等。
這篇投稿以連載方式刊登，擅寫的梁實秋以接近「秒覆」的速度，在文章刊登首天便立刻揮筆回應，如回應自己何以購入大量莎士比亞的著作，「關於莎士比亞的書，浩如煙海，山大所備不及萬一，『所有的都買來』之語，未免幼稚」。梁實秋寫文，是回應日常生活，現在看來，就像是在 secret page下的留言。
●//寫文不老三/ 多表白
「在回憶中好像我把如夢如幻的過去的生活又重新體驗一次，季淑沒有死，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槐園夢憶〉
「不要說是懸崖，就是火山口，我們也只好擁抱着跳下去。 」——〈梁實秋致韓菁清〉
梁實秋身為學識之士又幽默風趣，形象相當正面，即使他不再年輕，依然魅力非凡，靠文字來往也能擄獲名歌手的芳心。梁實秋在第一任妻子程季淑離世後，巧遇比他年輕二十多歲的歌手兼才女韓菁清。韓菁清同是熱愛看書之人，二人一見如故，很快便打得火熱而且常常書信往來，沒多久便結婚，成為佳話。
梁實秋可謂浪漫文人，程季淑離開人世時，為她寫了〈槐園夢憶〉，槐園是她安葬的地方。喪妻不足一年遇上韓菁清，但他不掩藏自己的情感，「我手寫我心」，據說短短兩個多月內，他寫了二十多萬字合共數十封情書，還辦了一份內容全是寫給韓菁清看的《清秋副刊》。其時梁實秋年屆七十，行徑卻仍像小伙子。
在彼此都有情意的人眼中，對方做什麼都是可愛的，韓菁清非常受落，也寫〈韓菁清致梁實秋〉表達心意：「你走了，好像全台北的人都跟着你走了，我的家是一個空虛的家，這個城市也好冷落！」雖說梁實秋是文壇「一代宗師」，但其文每每跟生活脫不了關係，現在再看，也不過時。
文：鄭惠霞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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