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絮語：從「小宇宙」到「多元宇宙」——失控於奇異宇宙，如何自救？
【明報專訊】從什麼時候開始，各種各樣的「宇宙」成為了電影迷的熱話呢？這兒說的當然不是物理學的宇宙概念。小時候看動漫《聖鬥士星矢》，幾乎人人懂喊「燃燒吧，小宇宙！」這著名對白。漫畫作者認為，宇宙的一切都是由創世大爆炸誕生出來，由原子構成，故每個人的肉身也可說是由大爆炸的碎片誕生的小宇宙，若可將這「小宇宙」潛在的能量發揮至盡，足可粉碎星辰，與想滅絕人類的神衹抗衡。
本文重點當然不是介紹星矢，而是想先指出，昔日我們提到宇宙，往往是先坦承人類的渺小，但態度積極，認定燃盡鬥志，未嘗不能征服無垠的宇宙。今天我們進入了「元宇宙」(Metaverse)的世界，物質世界與虛擬世界日後將不再分界，生活的一切將無所不包地融入其中，其本質是「去中心化」的，但沒有中心，每個「個人」都可擴充自己的宇宙至無限遠，魯迅昔日有詩「躲進小樓成一統」，他日大家深潛的卻是偌大的元宇宙了。脫離物質世界的限制，我們未必再感知到個人的渺小，甚至不必經過艱苦奮鬥——望子成龍的未來父母比併的不再是居所、財富或人脈，而是先為子女構建兼備以上優點而且更廣闊更多功能的宇宙。
如果現世的「元宇宙」還不能滿足個人，那又怎麼辦？我們的想像已擴充至「多元宇宙」(Multiverse)，近來幾部話題電影都以此為題材。幾年前我們愛談「平行時空」(Parallel Universe)，講的也非物理學概念，而是想像一個人若生活在不同的政治環境、文化背景、家庭出身會有怎樣不同的人生，又或在兩難抉擇時選擇不同的路會有什麼結果，波蘭電影大師奇斯洛夫斯基(Krzysztof Kie?lowski)的《盲打誤撞》(Blind Chance，1987)是沉痛的傑作，而德國名片《疾走羅拉》(Run Lola Run，1998)至今仍見其影響。後來電影人開展出平行時空的角色可以交流溝通的故事，不久前介紹過的香港電視劇《二月廿九》和《940920》都有類似的元素。
緋紅女巫母愛 扭曲成孽障
不久前上映的《奇異博士 2：失控多元宇宙》(Doctor Strange in the Multiverse of Madness)，跨越的時空則更加複雜。電影提到緋紅女巫為了與她以「扭曲現實」(Reality Warping)的強大異能創造出來的雙生兒團聚，由於不甘被歧視、利用、排斥的寂寞，也出於強烈的執念和頑愛的母性，竟希望用黑魔法跳到雙生兒真實存在的多元宇宙，為此不惜追殺無辜少女、破壞身處的世界與他人的家園，甚至連平行時空的另一個自己也要操控，不顧其生死。奇異博士為了阻止她，跳進多元宇宙，同樣見證了「另一個自己」的墮落和黑暗。這印證了上文提到的「個人宇宙」膨脹的惡果︰因為貪慾和執念，就算是眼睜睜看着無數的生靈，我們都不再關心，彷彿只是遊戲中的NPC，隨時可以殘害或放棄，那實在太可怕了。
《失控多元宇宙》由恐怖片名家森雷美(Sam Raimi)執導，雖然影像風格特別有其過癮處，故事始終被詬病︰明明奇異博士在《蜘蛛俠：不戰無歸》(Spider-Man: No Way Home，2021)已見識到多元宇宙有多危險，為何仍然如此輕率行動？緋紅女巫在《溫黛與幻視》(WandaVision，2021)的結局不是已放下了執念嗎？為何到了新片反而變得暴戾不堪？彷彿這幾部作品的創作人們錯步走在平行時空的歧路，各玩各的一般。只講發散思維，不求貫通、嚴謹的創作，終究易生弊病。
秀蓮母愛 成改變世界關鍵
真正有意思的，是剛上畫的奇片《奇異女俠玩救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同樣是挑戰多元宇宙的概念，論創意之肆縱、故事之深意，就比《失控多元宇宙》出色多倍。楊紫瓊在戲中飾演移民美國多年的華裔師奶秀蓮，一直為相夫教女勞心勞力，困於生活，變得對內煩躁長氣，對外又畏首畏尾，婚姻漸趨破裂，女兒更視她為敵人。就在一切快崩潰之際，忽然聲稱來自另一平行宇宙的丈夫尋着自己，說秀蓮是拯救所有可能世界的英雄，要學會穿越和運用各個平行時空的自己的能力，對抗宇宙魔頭。電影剛剛上畫，不欲劇透太多，但看過肯定會感驚喜。
與別人互動 有獨一無二價值
緋紅女巫的母愛扭曲成孽障，秀蓮的母愛則是改變世界的關鍵。秀蓮在戲中要對抗的其實是虛無主義︰既然人生總是遇到苦事，平凡人怎麼努力都不會有好結果，那生命又有何意義？千千萬萬個平行的我都做不好的事，現在這個「我」又算是什麼？也許我們可回到「小宇宙」的概念，人很渺小，但無礙發光發熱，縱不成功，「你」在與別人的互動中仍是有獨一無二的價值。奇異博士對意中人說「I love YOU in every universe」，秀蓮在戲中對反叛愛女說「No matter where I am, I will always choose to be with YOU」；每個人的小宇宙都有獨特光芒，只要不在元宇宙執迷貪念，失控於多元宇宙，點點星光的夜空，不是很迷人嗎？
■陳廣隆：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Marvel 2022提供、《溫黛與幻視》劇照、《奇異女俠玩救宇宙》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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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8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