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年後》
兒子生性 病母安慰
《28年後》(28 Years Later)對製作人原來別具意義，導演Danny Boyle、編劇Alex Garland及攝影師Anthony Dod Mantle，繼廿三年前(2002年)的《28日後》後再度合作，延續當年構建的英倫喪屍末世。《28日後》更是Garland的首個劇本。Garland與Boyle合作的緣分，始於再之前(2000年)他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迷幻沙灘》(The Beach)。
撰文：家明
《28日後》5年後還有《28周後》，Boyle及Garland沒正式參與，只當執行監製。現在回看「28日」、「28周」及「28年」3片，故事世界還算貫徹的：廿多年前，牛津實驗室的狂暴病毒泄漏、極速蔓延(動物權益分子想拯救黑猩猩而種下禍根)。人感染該病毒後，迅速變成可怕喪屍。病毒不止英國爆發，還波及歐洲大陸。今天《28年後》補充，歐洲的疫情被控制下來了；英國卻與外界斷絕，成為孤島。那裏僅餘的倖存者只好自生自滅，跟文明漸行漸遠。
亂世孤島 年輕人有種責任
《28年後》幾個電影人再聚首，大家都不算年輕了。《28日後》的故事由21世紀開始，轉眼間世紀又過了四分之一，是時候透過《28年後》去盤點。對戲外的英國而言，廿多年來也發生不少事。單是過去幾年，脫歐、非典型肺炎、王室的改朝換代。《28年後》除了帶我們回到「末世」，藉此老朋友聚首、抒發創作的鄉愁；也正好借故事向現實含沙射影一下。《28年後》一個小節很引人注目，遺民生活起居的牆上，仍掛有英女王的肖像。
但一切還得先回到故事、電影。廿年以來，電腦特技及化妝大行其道，各種奇觀的末世喪屍片也拍不少了，類型並早已普及到電視連續劇去。《28年後》，該如何推陳出新？
Garland與Boyle，率先把新作與前兩集區分。《28日後》與《28周後》集中寫倫敦市；《28年後》要講病毒爆發的28年後，即2030年。影片雖然沒有具體呈現，大概也可想像，日不落帝國肯定已今非昔比了，大城市像倫敦想必滿目瘡痍。人類為了生存，唯有躲到遙遠的荒島去。英國變成孤島，故事那個，是孤島中的孤島。
那個孤島像個城寨，住了不少遺民。遺民把自己困在島上，防避喪屍或病毒的入侵。島上風光宜人，設有圍欄、看守塔、也有三面環海天然屏障，往大陸的唯一通道，受潮夕漲退而消失及出現。島上人口不少，有老有嫩。孩子繼續上課，成年人負責畜牧、捕魚等粗活。物資無可避免的匱乏了，難怪到處都是「慎用」的勸告字眼。勸告而不是警告、甚或由中央配給，證明島民互相之間的「信任制度」仍管用。
物競天擇之下，末世養兒再沒條件溺愛了。最年幼的小孩上學，然而男孩到了十多歲，就得開始承擔照顧他人的重任。《28年後》從一對父子看世界，父親Jamie(Aaron Taylor-Johnson)仍年輕力壯，兒子Spike(Alfie Williams)十二歲就要準備成人禮。妻子Isla(Jodie Comer)身子不好，經常臥病在?。Spikeh的成人禮是什麼呢？他將首次離開小島，涉足危機處處的大陸，跟父親一起歷險、狩獵。父子沒有槍炮，他們隨身的武器，只是島民自製的弓箭。
《28年後》序幕還有另一對父子的。28年前(2002年)病毒爆發時，蘇格蘭高地一個家庭面對滅門之災。小男孩Jimmy親見母親被喪屍咬噬，逃往教堂向父親求救(父是神父！)。最後所有人遇難，Jimmy僥倖逃出生天。Boyle與Garland的喪屍世界，跟荷李活溫情主義不同的是，他們落筆可以好狠心。《28年後》開幕拍一班小朋友在房間看《天線得得B》。房外聲浪嘈雜，大禍像快臨頭。很快，房門被巨大力量撞開，鮮血就濺到播放《得得B》的電視屏幕上了。
看完全片才知，Jimmy及《得得B》(由七彩顏色再聯想到《新恐龍戰隊》)皆是伏筆，細節不多說了。也是看完才發現，《28年後》原來將有續集，不用等23年。順帶一問，Doyle的「28」系列有兩點叫人特別好奇：一是為何對「28」情有獨鍾？另外，何以這麼多Jim、Jimmy或Jamie？《28日後》Cillian Murphy的角色正正叫做Jim。今《28年後》不妨留意片尾演員名單，有超多角色叫Jimmy。
小孩子視點 急速成長旅程
《28年後》跟前兩作不同，它出發點較簡單，只從小孩子的視點看世界。《28日後》當年「刀仔鋸大樹」成功，《28周後》演變成一齣大片，《28年後》彷彿要回到元祖的獨立戲味，從庶民角度看末世。全片儼然是Spike的急速成長旅程。他生於末世，自出娘胎就沒見識到文明，不知網絡為何物。Spike的父母，性格大不同，父親嚴肅，母親倒有調皮一面。綜觀全片，我們見證Spike對父親從崇敬到懷疑，對母親則不離不棄。Spike好個末世孝子啊！年紀輕輕，生性，病母倍感安慰。還有Spike對小島以外的大陸環境，從陌生到比較熟悉，他的箭術也愈來愈好。
英國的小演員都如此世故、好戲？繼《混沌少年時》的小男生Owen Cooper後，今天又有《28日後》的Alfie Williams。比較起來，Cooper較倔強，Williams則較柔弱。不過當身負重任(要照料母親)時，Williams演的Spike很勇敢，臉上沒甚懼色。
喪屍片、劇集幾乎離不開的結論：身處末世，卑污人性無所遁形，「人」到頭來比「喪屍」可怕。《28年後》似乎刻意避開跌進這個窠臼。它的焦點一直集中在Spike身上。影片有個北約軍人的角色，卻沒有上兩集那樣戲劇性。今次最大的戲劇矛盾、最可怕的東西，終究仍是喪屍。喪屍傳統是行動遲緩的，1985年的《嘩得翻生》(The Return of the Living Dead)發明了會疾走的喪屍，然後由《28日後》把點子發揚光大。《28年後》喪屍狂奔太嚇人了。而且經過廿多年後，它們全部赤裸，蓬頭垢面的出場。
然後《28年後》還開發了嶄新款式的怪物(Boyle說曾說本片受到遊戲The Last of Us影響，不知包不包括喪屍的變種？)。一些肥腫慢爬的，一些兇狠、迅猛並力大如牛的。後者戲裏叫Alpha，香港的字幕譯為「屍王」。喪屍片歷史上，屍王可算是最不能惹的傢伙。它不但大力，竟然還有智慧、會思考。全片的「屍王」共有兩隻，後段出現那隻，綽號叫「參孫」。
從內容「含金量」角度，《28年後》可能真比不上《28日後》及《28周後》。前兩片觀眾見證主角一浪接一浪的逃亡，這次的敘事，沒有把時間填得滿滿的，反而多添了一些寧靜、靈性的時刻。一來片中大自然景色十分漂亮，攝影突出人與天地的構圖也美。其次，本片的海報設計是一座骷髏塔，它屬於後段一個重要角色，Ralph Fiennes演的Kelson醫生的所在地。醫生出場後，又帶出了不同的啟發。
《28年後》片長約兩小時，Kelson醫生在個半小時後才現身。小男孩Spike，前面只透過旁人的描述認識醫生。直至得見他本尊，始發現他沒有別人描述那樣古怪。《28年後》公映以來，社交網絡無數人在讚歎，Ralph Fiennes真是個偉大演員。遠的不說，只數他這幾年主演的戲，由《五腥級盛宴》、《教宗選戰》、《王者歸來》(The Return)到《28年後》，光譜之闊、演技之紮實，同期無人可媲美。《28年後》他剃光了頭，全身塗滿碘酒(驟看還以為是電視劇LOST的Terry O'Quinn)，形象煥然一新。
透過Kelson醫生的口、他搭建的骷髏塔、骨廟，道出「死亡」的議題。他囑咐Spike要好好記?死亡，我們終有一死(Memento Mori)。感染病毒的、沒感染的，殊途同歸，所有人都逃不過命運。很有趣，一個朝不保夕的末世，生命脆弱不堪，《28年後》卻教人好好思索、面對死亡。甚至，有需要時作出適當的抉擇。Garland的劇本真是料事如神，《28年後》全球公映後第二天即6月20日，英國議會下議院表決，通過了「輔助死亡」(安樂死)合法化的法案。
Danny Boyle素來以影像凌厲見稱，當年《28日後》故意用DV拍攝追求粗糙，《28年後》他再次伙拍攝影指導Mantle，繼續他們的影像實驗。《28年後》全片主要以iPhone 15拍攝。當然，他們在iPhone之上安裝了大量的專業配備，加上現場打燈。大銀幕上看去，影像的質素很高，景深效果極佳，實在不敢置信它來自手機。另外，本片的闊銀幕比例比一般的窄長，屬於1×2.76的長闊比，畫框包含更遼闊的視野。電影院放映前，都得先把遮蓋銀幕上下的裝置重新調整。
YouTube上有個Strada頻道，常引介最新的數碼攝影科技，他們曾用iPhone作大量的測試。觀賞他們一系列影片會留意到，所謂的iPhone拍攝影片，充其量只用上手機的sensor。手機體積很小，但加上支架、外置鏡頭等一系列複雜的配置，扛上肩膀仍有一定分量。當然，這樣已比其他專業級的數碼攝影機輕便得多了。而且攝製的成本應更便宜，或起碼提供較大的可塑性。
《28年後》網上流傳一張森林現場拍攝的工作照，扮演喪屍的演員被20台iPhone圍?。估計是以此拍成像《廿二世紀殺人網絡》的「子彈時間」效果。現在電影出來，個別喪屍的中箭瞬間，的確有「子彈時間」的味道。奇怪的是，那效果不知怎的未見突出。
iPhone拍攝之便，可會令Doyle及Mantle拍到更多素材，到剪接時彈性更大？Doyle大概也明白劇本的內容「含金量」先天不足的問題，故與剪接師Jon Harris設計出一些蒙太奇的段落、夢境之類，教畫面看上去更豐富。其中一例，片初父子離開島嶼往大陸，Harris就剪上各種歷史及電影片段。旁白朗讀一首詩，錄音顯然也是屬於舊時代的。
看過影片後網上一查，那是20世紀初一首由吉伯齡(Joseph Kipling)所寫，題為《靴》(Boots)的詩歌。
「戰爭是沒有退役的」
「靴！靴！靴……」明明只是一段父子上路的影像，劇本大概一句了事。蒙太奇的影像加上冰冷的詩歌旁白、遠古的錄音，令氣氛有點怪怪的，預告了不好的兆頭。《靴》寫於1902年，英國跟南非第二次布爾戰爭之後。詩中不斷重複的一句：「戰爭是沒有退役的！」套用在影片的該段落，彷彿暗示Spike踏上成人禮的征途後，將一去無回頭。
享受《28年後》的整個觀映過程，喜歡戲裏的母子情、Fiennes演的醫生。及至它的結局，完全的意料之外。「竟然這樣完結一齣電影，真虧Danny Boyle。」我看的時候心忖。不過，這也更令人期待明年初公映的第二部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