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讀理科而成績較好的學生大部分升讀大學時都會先考慮讀醫，純理科往往被視為出路窄、前途和「錢途」都較遜色的「水泡科」。香港中文大學物理系研究助理教授黎冠峰(Tjonnie)從小已認清個人路向，大學選科時明知成績足以獲醫科取錄，仍堅持選修物理。他憑高超的數學和分析能力，獲專門研究黑洞和重力波的天文研究機構Laser Interferometer Gravitational-Wave Observatory(LIGO)羅致旗下，成為千人團隊中唯一的香港人。2016年初LIGO宣布探測到重力波，證實了100年前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由默默研究一下子成為站在鎂光燈下的科學家，Tjonnie怎樣看香港的科研環境？

父母從小鼓勵多看書

晚上仰望星空，看到閃閃小星星，自古以來不少人對未知的宇宙和空間�荌g。可惜今日人類科技尚未能帶領我們游走星際間，但憑�茪@群勇於創新、膽大心細的科學家，我們距離了解宇宙奧秘又邁進了一步，中大物理系研究助理教授Tjonnie就是他們一分子。

今年29歲、在香港出生的Tjonnie，4歲時隨父母和哥哥一同移民到荷蘭小鎮Hilversum。父親曾在當地中菜館工作，雙親都沒有讀過大學，對科學和天文等也認知不深，Tjonnie常笑說﹕「我�鮠alent(天分)都唔知�鶱鋮��薄I」雖然父母教育水平不高，卻非常鼓勵下一代讀書，甚至會特地駕車接送他和哥哥往來圖書館。年紀小小的Tjonnie，站在圖書館的書架前不加思索便選看天文書籍，「我從小已經很喜歡看星和了解天文學的知識」。

夢想做太空人 怕暈改當教授

每次看到星星、銀河等照片，他都很雀躍，「小時候大家都會談夢想，我曾經想過當太空人，但坐車時發現自己會暈車浪，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後來得知好友的父親是大學教授，他的夢想就改為當教授﹕「我只知道自己很喜歡數學科，升上高中後才初次接觸到物理學，但那些理論和算式也只是基礎。」他對天文和太空的知識源於從圖書館借來的百科全書。

荷蘭學生基本上要學懂4種語言，包括荷蘭語、德語、英語和法語，Tjonnie也不例外，還額外學習拉丁語和古代希臘語兩種語言。雖然他自言有些語言天分，「不過我最喜歡的都是數學和物理」。

Tjonnie的成績一向不俗，物理和數學更經常滿分，在全國考試中名列前茅，理應能升讀一般人心目中的「神級科目」醫學系，但Tjonnie完全沒有這種打算，「當年我根據興趣選科，醫科並非我的首選」。

不欣賞愛因斯坦為人 「科學家應謙虛」

荷蘭和香港的情�G很不一樣，攻讀hard science(自然科學)的學生出路並不如香港般狹窄，醫生和其他職業的社會地位和收入差異也沒有香港般大，「因此當我告訴父母希望選修物理系時，父母很尊重這個決定，也很支持我」。2005年Tjonnie獨自前往英國入讀劍橋大學物理系，畢業後隨即攻讀碩士。2009年碩士畢業後，Tjonnie回到「家鄉」荷蘭攻讀博士學位，再到加州理工學院完成兩年博士後研究，專研重力波物理，並參與歐洲科研機構VIRGO的研究，2013年由VIRGO調職至美國LIGO。

雖對天文有興趣，但Tjonnie其實沒有成為科學家的想法，更沒有想過會加入天文科技研究的行列。Tjonnie在大學始接觸到關於愛因斯坦相對論的知識，當中提出了重力波理論，也是LIGO致力研究的目標。愛因斯坦被譽為一代天才，這名想法極具前瞻性的科學家是否Tjonnie的偶像？「他在科學和物理學上的知識固然豐富，但個人而言我並不欣賞他的為人。」Tjonnie感覺愛因斯坦在成名後太驕傲﹕「我覺得作為科學家，應該humble(謙虛)一點。」

計算能力是強項時間管理是「缺陷」

Tjonnie知道自己的強項是計算和科學研究，但他又是否清楚自己的弱點？「我也很喜歡排球和國際象棋。有時玩國際象棋，一玩便是數小時，所以也培養出較強的集中力，這有利於研究和計算。但也正因為精神容易過於集中，有時候我會埋首研究數個小時，甚至連飯也忘了吃！」

Tjonnie說時間管理是他的一大「缺陷」，就像訪問當天，他整個上午都在工作，連洗手間也忘記上。Tjonnie說當年在美國研究時獨居，廢寢忘餐是常事。2015年搬到香港後自覺問題嚴重，所以不斷提醒自己，做研究同時也要過正常生活，「特別是計算的時候，(乏味的計算工作)讓我很容易會忘記計算的目的。現在我會不時提醒自己，該在適當時候休息一下，step back(後退一步)，重新思索面前那堆數據並非單純的數字，而是兩個黑洞相撞而產生的信號」。

香港學生不太敢挑戰教授

2015年9月，Tjonnie獲中文大學物理系邀請，擔任該系研究助理教授，研究之餘也作育英才。他在荷蘭亦曾經執教鞭，在他眼中，香港學生和歐洲的很不一樣﹕「香港的學生普遍不喜歡發問，也不敢challenge(挑戰)教授。有時我會在課堂上問問題，香港的學生卻不太敢回答，表現較shy(害羞)。」Tjonnie有感香港學生普遍認為教授的提問是有「答案」的，所以如果計算不到就會害怕回答問題，「但去到研究的層面，教授其實也未必知道答案的」。今年只有29歲的Tjonnie和學生的年齡相距不大，他說希望能和學生打成一片，成為朋友，因為很多時科學研究取得突破，也是透過討論得來的。愛因斯坦曾說﹕「The important thing is not to stop questioning(重要的是永遠不要停止發問)」，或者只有擺脫「填鴨式」的教育模式，香港才能造就更多本土科學家。

港府重視短期效益科研資源投放少

「香港學生自中學開始便要接觸很艱深的知識，所以我深信香港學生的能力絕不比外國差。」Tjonnie強調，讀自然科學的人普遍較聰明和醒目，在拆解難題、邏輯思維能力較佳，所以自然科學系的畢業生在外國算是很搶手，但在香港偏偏因為忽視自然科學的氛圍，導致香港鮮有知名的科研人才，不少學生更視純理科是「水泡科」。Tjonnie解釋原因在香港政府投放於科研的資源不足，只重視經濟效益，而且社會重視「搵錢」的風氣，也令修讀純理科的學生難找工作，於是不少本來對純理科感興趣的學生，最終也卻步。

投身科研非「死路」

Tjonnie知道香港曾有科研公司希望申請政府資助，但需要極多申報，包括要提出研究的經濟成效，「事實上，科研的成果往往不是短期出現」。Tjonnie舉例，上世紀50年代科學家已發現激光(laser)的存在，但當時沒人知道激光的實際用途，數十年後才有人將激光應用到實際領域中。時至今日，激光已廣泛應用在工業和通訊科技上。

「科研成果往往不是短期出現」

Tjonnie又以今次LIGO的研究為例，重力波從遠處傳到地球時已經變得十分微弱，隨時會因為地震、強風，甚至貨車在附近經過而被干擾，因此研究團隊一直在改善研究技術，增加儀器的敏感度，由製造儀器的材料以至儀器的擺放位置，團隊都周詳考慮。或許有人會認為找到黑洞、重力波對我們的生活質素沒多大作用，但Tjonnie指出科學家在致力研究的過程中，會發明很多新技術，而這些新技術將來也可能被人廣泛應用，改善我們的生活。

Tjonnie形容LIGO是次成功探測到重力波，研究才正式開始。他作為其中一員，當然也很興奮，接下來便要開始研究更多嶄新科技。而這些嶄新科技應用在適當的範疇就可以改善人類生活，例如healthy aging(健康老年化)便是他另一個研究的重心。他希望以身作則，告訴學生投身科研行列，並非一條「死路」。

■相關概念

生活素質(quality of life)

自我完善(self-perfection)

局限(limitation, constraint)

科學探究(scientific investigation)

科技發展(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文﹕羽思恩

圖﹕羽思恩、資料圖片、香港中文大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