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白話﹕落華生〈老鴉咀〉
【明報專訊】(第1段) 無論什麼藝術作品，選材最難，許多人不明白寫文章與繪畫一樣，擅於描寫禽蟲底(註[1])不一定能畫山水，擅於描寫人物底不一定能寫花卉，即如同在山水畫底範圍內，設色，取景，佈局，要各有各底心胸才能顯出各底長處，文章也是如此，有許多事情，在甲以為是描寫底好材料，在乙便以為不足道，在甲以為能寫得非常動情，在乙寫來，只是淡淡無奇，這是作者性格所使然，是一個作家首應理會底。
(第2段) 窮苦的生活用顏色來描比用文字來寫更難，近人許多興到農村去畫什麼饑荒，兵災，看來總覺得他們底藝術手段不夠，不能引起觀者底同感，有些只顧在色底渲染，有些只顧在畫面堆上種種觸目驚心的形狀，不是失於不美，便是失於過美，過美的，使人覺得那不過是一幅畫，不美的便不能引起人底快感，那能成為藝術作品呢？所以「流民圖」一類底作品只是宣傳畫底一種，不能算為純正藝術作品。
(第3段) 近日上海幾位以洋畫名家而自詡(註[2])為擅漢畫的大畫師，教授，每好作什麼英雄獨立圖，醒獅圖，駿馬圖，「雄雞一聲天下白」之類，借重名流如蔡先生褚先生等，替他們吹噓，展覽會從亞洲開到歐洲，到處招搖，直失畫家風格，我在展覽會見過底馬腿，都很像古時芝拉夫底雞腳，都像鶴膝，光與體底描畫每多錯誤，不曉得一般高明的鑑賞家何以單單稱賞那些，他們畫馬，畫鷹，畫公雞給軍人看，借此鼓勵鼓勵他們，到也算是畫家為國服務底一法，如果說「沙龍」底人都讚為得未曾有底東方畫，那就失禮了。
(第4段) 當眾揮毫不是很高尚的事，這是走江湖人底伎倆，要人信他底藝術高超，所以得在人前表演一下，打拳賣膏藥底在人眾圍觀底時節，所演底從第一代祖師以來都是那一套，我赴過許多「當眾揮毫會」，深知某師必畫鳥，某師必畫魚，某師必畫鴉，樣式不過三四，尺寸也不過五六，因為畫熟了，幾撇幾點，一題，便成傑作，那樣，要好畫，真如煮沙欲其成飯了，古人雅集，興到偶爾，就現成紙帛一兩揮，本不為傳，不為博人稱賞，故隻字點墨，都堪寶貴，今人當眾大批製畫，傖氣滿紙，其術或佳，其藝則渺。
(第5段) 畫面題識，能免則免，因為字與畫無論如何是兩樣東西，借幾句文詞來烘托畫意，便見作者對於自己藝術未能信賴，要告訴人他畫底都是什麼，有些自大自滿底畫家還在紙上題些不相干的話，更是鑱(註[3])頭，古代傑作，都無題識，甚至作者底名字都沒有，有底也在畫面上不相干的地方，如樹邊石罅，枝下，等處淡淡地寫個名字，記個年月而已，今人用大字題名題詩詞，記跋(註[4])，用大圖章，甚至題占畫面十分之七八，我要問觀者是來讀書還是讀畫？有題記癮底畫家，不妨將紙分為兩部分，一部作畫，一部題字，界限分明，才可以保持畫面底完整。
(第6段) 近人寫文喜用「三部曲」為題，這也是洋八股。為什麼一定要「三部」？作者或者也莫名其妙。像「憧憬」是什麼意思，我問過許多作者，除了懂日本文底以外，多數不懂，只因人家用開，順其大意，他們也跟着用起來，用三部曲為題底恐怕也是如此。
選自一九三六年八月十五日香港《紅豆》第四卷第六期
註[1]：底同「的」
註[2]：自誇
註[3]：針?錐等銳利的鐵器，古代一種掘土或挖藥草的鐵器
註[4]：文體名。寫於書籍、文章、字畫或碑帖等後面，用來介紹寫作原委、經歷的文字
顧問教師：唯風
圖：資料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