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向平成總結的日本
2018年的日本，迎來了平成時代(1989-2019)的最後一個夏天。過去兩個月，小小的日本列島受到豪雨，颱風和酷暑的三重侵襲。同時，日本也發生了兩樁極具象徵性的事件，似乎預示着一個大時代即將進入總結的階段。7月，日本法務省在短短一個月內對發動1995年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的13名奧姆真理教主犯執行了死刑。8月，日本文部省爆出驚天貪腐案，並間接揭露了東京醫科大學入學考試的醜聞。即將告別平成的日本，留下眾多課題有待下一代人思考和解決。
1995年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對平成日本來說是極具震撼性的重大事件。從正統日本史來看，1868年明治維新，1945年二戰戰敗，1989年天皇駕崩，常被視為是日本歷史上的重大轉折點。不過，在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眼中，戰後日本的一個重要分水嶺，不是昭和天皇駕崩的1989年，而是天災人禍頻發的1995年。
據曾擔任英國《金融時報》駐東京首席記者皮林(David Pilling)的採訪資料顯示：村上認為，1995年是「日本奇蹟成長神話的終結之年」。1995年之前，日本是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經濟體。當時，日本人意氣風發，深信本國獨有的發展模式令這個島國成為世界上屈指可數最安全，最先進的國家。然而，1995年發生的兩場突發性事件，打破了這個神話。一是阪神大地震，令日本社會意識到日本的高科技力量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擊。第二個，就是奧姆真理教毒氣事件。據日媒報道，這次日本政府罕見在短短一個月內對奧姆真理教主犯實施大規模處決，主要應是希望在平成結束前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案件。然而，令人憂慮的是，日本社會對於這一案件的記憶正在迅速風化，大家迴避了這一事件中浮現的最核心問題：為什麼那麼多高學歷人士會被邪教輕易洗腦並參與發動毒氣襲擊呢？據奧姆真理教內負責研製化學武器的博士研究生土谷正實的日記回憶，1990年初，他本人對於當時高度經濟發展下物慾橫流的人心感到厭倦，內心渴求尋找精神層面的個人存在價值。這一內在的空虛和苦悶，令奧姆真理教的崛起有機可乘。8月曝光的東京醫科大學入學醜聞，則反映了昭和時代的潛規則仍在平成日本陰魂不散。
長年以來，大學方面對考生實施男女有別的入學處理，令女考生在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更令人震驚的是，根據「文春Online」一篇採訪披露，重男輕女的做法其實在日本醫學界長年被默認為「必要之惡」。理由是女醫生往往因生育而離開崗位，極易導致醫院因人手不足而無法正常運行。這一想法背後的預設，實際上是典型的昭和思維，潛移默化鼓吹「男性工作至上」和「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價值觀。在平成時代勞動人口不足的困局下，這樣的價值觀以潛規則的方式依然殘存，令人震驚。
改變一個國家所信奉的價值，遠遠比改變這個國家的制度要來得艱難。每年夏天，日本各地小町都會舉行慶典(お祭り)，市民在昭和舞樂的伴奏下齊跳盂蘭盆舞(お盆踊り)。據說，今年的流行語是：歡迎來參加平成最後一次慶典。這樣的說法，總讓人感到矯情，因為我確信，當明年日本步入新時代之際，那昭和時代的盂蘭舞樂，仍會年復一年播放下去。
張望 日本早稻田大學國際教養學部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