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當精靈看着你
【明報專訊】熱帶雨林的黃昏，盡是亂鳴的鳥，偶爾也有嗓音刺耳的猴吼，回音震盪，附和着吉普車在泥濘路上的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稍易暈車的人早已反胃嘔吐，慶幸我和友人皆是愛玩「過山車」的人，尚能穩住心神，放眼微雨下的山野風景。我們，即將走進一個異域，一個住着神秘族群的雨林部落。
告別了「巨人眼淚」的朱古力山，朝「森林精靈」眼鏡猴的部落駛去。一路上，看不見鳥獸，卻聽見鳥獸，牠們在附近，我知道，牠們看着我，看着我私自闖入稀有物種聚居的聖地，才紛紛地告誡我，暮色漸黯的密林之中，將會有許多雙詭譎的眼睛，在枝葉交錯之間，暗中盯着我看。環顧林蔭深處的四周，枝椏的不規則四撐，有若暗綠的傘骨，也像攫取生氣的爪，撐開了快將入夜的陰森，感官是如此直接，急踏油門，爬上泥黃的車路，才叫逃出生天，歸回到稍有人氣的現實，看見幾戶漁船人家，駛着小艇，劃破河面，誘釣、潛捕，趕在入夜之前，抓最肥的河鮮。這時候，夕陽在河的盡處，照穿小河上迷濛的水霧，像一張輕染橙黃的白色薄帳，車駛過、船駛後，猶如掀開了異族的面紗，聽導遊說，這個神秘族群，正在河灣一處，一個深綠色的水潭。「來時近晚，為免打擾精靈，進入園區，切勿喧嘩。」導遊略略提醒，我們才醒覺到，已身在異域精靈的領土。
下車後，我們徒步走到旅客中心，先要了解眼鏡猴的習性，再聽從導賞員的介紹，才戰戰兢兢的推開關閘，走進這一座上古已經存在的森林。下午六時，斜暉的最後三十分鐘，穿枝破葉照進林地，青苔和細草，濕泥和枯葉，光暗交替，幻成大自然的生死區間，一呼一吸都是譎秘的氣息，忽地，我意識到，有一雙玄黃的眼睛在身後四十五度盯着我！
牠們是樹棲的，喜歡縮在幼長的枝葉上，收細棕色的身體，連同樹枝一起隱形。如果有外物(例如人類或其他動物)走過，牠們的警戒心極高，會張開似外星人的眼睛盯視。我不敢湊近，憑藉遠攝對焦，驚見一點淺啡的瞳仁，魔力穿透鏡頭，正面的逼視叫我退後數步，牠說：「別來！我們的世界！」
別來我們的世界？的確啟發思考！
園區管理員說牠們是瀕危物種，雨林和城市是勢不兩立的天敵，人類和自然也像情感不穩的情侶，可我還想：「你們這些外星生物，哪有資格說別來我們的世界？地球是誰在當家作主？」小小的園區，佔雨林生境的小小部分，竟敢托大？六時半，日落盡，漸昏暗，是精靈們活躍出沒之時，剛才我看見的六七隻，霎眼間已是十六七隻，都在樹間跳躍攀爬，發動搖樹作示威，跳動式驅逐，走！別來我們的世界——園區開門了。終於短短逗留半小時的我全身而退，安全離境，退到保育區大門前，方發現原來有一幅地圖，是牠們的帝國版圖，我以為的小小園區，僅是我目光短小而已。翌日，回到宿霧，度假酒店旁邊傳來地盤施工的打樁巨響，大煞風景，破壞了最美麗的碧海藍天，遊客紛紛投訴。而我，按捺不住煩擾，一頭潛進玻璃海，日照的流光穿透，白芒有若那一雙精靈的目光，細浪暗湧也傳來牠們的嘲笑，我體會到，「別來我們的世界」，是什麼意思。
//立意解說/
通過記敘觀察眼鏡猴的遊歷，帶出「誰闖進誰世界」的人類與自然角力的命題，更說明了筆者自以為大、其實渺小的狹隘思想，與真正偉大的大自然無法相比。
//寫作手法/
感官運用
善用比喻，形象化
運用視覺描寫，
營造氣氛
立意叩問，深化主題
■作者簡介
殷培基
中文及中國文學科教師，寫作人。喜歡旅遊和攝影，書寫浪跡天涯的文字。近年擔任青年文學獎和市政局中文文學獎的評審工作。著作計有：短篇小說《怪病》；《爆籃》系列、《武神少年》系列、《罕天奇兵》系列；長篇小說《我要打NBA》；寫作範文《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摘星老師的範文24篇》。其他作品散見於《中學生文藝月刊》、《大頭菜文藝月刊》、《香港作家》等。
文：殷培基
圖：殷培基
[語文同樂 第47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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