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重操打虎舊業
【明報專訊】踏進壬寅虎年，《說文解字》稱虎為「山獸之君」，十二生肖，唯虎可以稱為王者，當然，它的額頭本來就寫着一個「王」字。而虎體型偉健，威猛凶悍，也是強者的象徵。古代勇士好與虎搏鬥，以此耀武揚威，展示向強者、王者挑戰的氣概，像中行繆伯、卞莊子、曹彰、周處等，都以搏虎殺虎著名。
儒家先哲對搏虎這種冒險行為卻不以為然。有一次，孔子和兩個弟子顏淵、子路聊天，孔子對顏淵說：「受到重用則盡力施展才華，不受任用則恬然退隱，只有我和你做得到呀！」子路不服，問：「那帶兵打仗呢，您又會與誰一起？」孔子直接回答：「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暴虎」就是徒手打虎，「馮河」就是徒步過河，兩者都不借助工具，比喻勇而無謀，冒險衝動。孔子的意思是：像子路你這種徒手搏虎、徒步渡河，卻至死不悔的莽夫，我並不需要，我需要的是遇事則戒懼謹慎、成事靠周全謀劃的人。孟子也一樣。
◆內文
再作馮婦——(《孟子?盡心下》)
齊饑[1]。陳臻[2]曰：「國人皆以夫子將復為發棠[3]，殆[4]不可復。」
孟子曰：「是為馮婦[5]也。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6]。野有眾逐虎，虎負嵎[7]，莫之敢攖[8]。望見馮婦，趨[9]而迎之。馮婦攘臂[10]下車。眾皆悅之，其為士者笑之。」
◆注釋
[1] 饑：饑荒，五穀歉收的荒年。
[2] 陳臻：孟子的學生。
[3] 發棠：
發，打開。棠，地名，今山東省即墨市南，是齊國倉廩所在地。發棠，打開棠邑的糧倉以賑濟飢民。
[4] 殆：大概，也許。
[5] 馮婦：春秋時期晉國人，姓馮，名婦，善於搏虎。
[6] 卒為善，士則之：
卒，終於。則，效法，仿效。卒為善，士則之，意思是，終於改行做善事，士人都仿效他。
(這句話另有讀法和解釋，詳見後面「言外言」)
[7] 負嵎：
嵎，［粵］音余，jyu4，山勢彎曲險要的地方。負嵎，背靠山角，憑借險要的地勢。
[8] 攖：［粵］音英，jing1，觸犯，接近。
[9] 趨：快步走。
[10] 攘臂：
攘，［粵］音陽，joeng4，捋起。攘臂，捋起衣袖，伸出胳膊。
◆語譯
齊國發生饑荒，孟子的學生陳臻說：「國人都以為夫子您會再次勸齊王打開棠邑的糧倉賑濟飢民，但我想這次大概不可能再這麼做了吧。」
孟子說：「是呀，再這樣做就變成馮婦了。晉國有一個叫馮婦的人，善於打虎。後來終於改行，不再打虎，專行善事，成為士人效法的對象。但有一天，在野外看到一大群人在追捕一隻老虎，老虎背靠山角險要之地頑抗，竟然沒有人敢逼近。大家遠遠看到馮婦來了，連忙快步上前迎接。馮婦也不負眾望，捋起袖子，伸出手臂，走下車來。大家見他下車打虎，都高興極了，但身為士人的，卻都在譏笑他。
■言外言
〈再作馮婦〉的三種讀法
〈再作馮婦〉中「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這一句，有3種斷句：
(1) 傳統最常見讀法是「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士」是先秦貴族中等級最低的一個階層，但比平民高。馮婦本為平民，因為擅長打虎，進身為「士」，不再做打虎這種行當，故稱「善士」。「之」有前往之義，「之野」就是到野外。根據這一斷句，這句話的意思是：晉人馮婦善於打老虎，終於成為善士，有一次到野外去，見到一群人在追老虎。
(2) 宋代劉昌詩、周密提出另一種讀法：「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則」即效法，整句意思是：晉人馮婦善於打老虎，後來改行做善事，士人都效法他，有一次見到野外有一群人在追老虎。
(3) 近年也有學者主張第三種讀法：「晉人有馮婦者，善搏虎，卒為善士則。之野，有眾逐虎。」意思是：晉人馮婦善於打老虎，終於成為善士效法的對象，有一次到野外，見到一群人在追老虎。
(1)、(2)的讀法並沒有本質的分別，馮婦要麼「為善士」，進身為士而不再做打虎這種行當；要麼「為善，士則之」，改行做善事，士人都效法他。無論如何，言下之意都暗示打虎這種行業或行為是「不善」的。(3)在語法上更通順，但這樣一來，文義變成馮婦因打老虎而成為士人效法的對象，也就是說馮婦打虎是「善」的，若如此，馮婦後來再下車打老虎，士人又何必譏笑他？前後矛盾，意思顯然不通。
所以 (1)、(2)的讀法比較可取，本文採用(2)，前文有「士則之」，後文有「為士者笑之」，形成前後對比，鄙視打虎行為的意思更明顯，可能更符合孟子的原意。
■大勇與小勇
孟子曾經和齊宣王討論過「勇」，他說，手按利劍、瞪着眼睛罵人家：「你怎敢抵抗我？」這只是匹夫之勇，是「小勇」；像周文王、周武王那樣懲惡除暴，「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孟子?梁惠王下》)，才是齊宣王應該效法的王者之勇，是「大勇」。
在孟子眼中，馮婦打老虎是匹夫之勇，是小勇；「為善士」或者「為善，士則之」意思都一樣，只有進身為士，才能真正「為善」，才能「安天下之民」，才是「大勇」。
孔子說過「苛政猛於虎」(《禮記?檀弓下》)，齊王不行仁政，對人民的剝削比老虎更凶殘。雖然孟子曾經勸說齊王開倉賑災，但此舉有如馮婦打虎，只是小勇小仁，治標而不治本，對齊國沒有太大的用處。孟子追求的是大勇大仁，是最終能夠「安天下之民」，讓人民不再飽受苛政、天災之苦。所以，孟子對馮婦重操打虎舊業，態度顯然是否定的。但打虎眾人對馮婦卻是笑臉相迎，因為「小勇」從來更容易贏得普通民眾的喝采。
當前香港新冠病毒疫情反覆，有如當年齊國之饑荒，到底是消極地繼續「開倉賑災」，還是積極面對，擔起責任，最終消滅瘟疫？香港政府、香港民眾其實也正面臨孟子所謂「大勇」、「小勇」的選擇。
●實戰篇
(1) 試判斷以下陳述：
(i)孟子曾數次勸說齊王打開糧倉賑濟飢民。
□ 正確
□ 錯誤
□ 無從判斷
(ii)孟子和陳臻都覺得開倉賑災已不可行。
□ 正確
□ 錯誤
□ 無從判斷
(iii)老虎負嵎頑抗，野外所有人都不敢接近。
□ 正確
□ 錯誤
□ 無從判斷
(2) 馮婦下車打虎，野外打虎民眾和「為士者」對此舉持什麼態度？為什麼？
野外民眾：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為士者」：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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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5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