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地雷：嚇鬼咩——粵語有關「鬼」的忌諱

[2023.11.22] 發表

【明報專訊】上月萬聖夜，筆者與女友在街上閒逛，滿街的路人穿著奇裝異服，打扮成怪誕城南瓜王阿積(Jack)燈籠、白骨、殭屍、蜘蛛精……各樣鬼怪應有盡有。我們則化身「悶鬼」——身穿黑衣，拖着工作後的疲憊與呆滯，行屍走肉般與百鬼同行。忽然，背後一個老人細聲抱怨：「啋鬼過你！成班人扮鬼扮馬，唔驚撞鬼咩？嚇鬼死人喇！」顯然，這個老人怕鬼，但他一句話中就有四隻鬼現身，更借鬼罵人。

不少文化相信人的靈魂未必會隨肉身消逝，而是以某種形式存於人世，此「靈體」又稱為「鬼」。漢文化相信「鬼」既神秘又可怕，《說文解字》曰：「从人，象鬼頭。鬼陰氣賊害，从厶。凡鬼之屬皆从鬼。」鬼不單長得可怕，更有害人之嫌。可見漢文化中「鬼」屬於忌諱，人們會避免某些招惹鬼魂的行為及語言。在香港和其他粵語地區也絕不例外，「日頭唔好講人，夜晚唔好講鬼」這句廣東話諺語，正提醒大家不要誤觸地雷，不宜在晚上說鬼，免得「惹鬼上身」。

你後面有「污糟嘢」呀……

因為驚鬼，粵人以不同委婉語以替代鬼。「污糟嘢」表面意指不潔、污穢的東西，但亦可作為鬼的替代說法。如上期提及，辦完喪事後，主家會與來賓聚餐，其名「解穢酒」，意指為大家解去污穢。又有人相信遇鬼會使人生病，因此粵人慣以「污糟嘢」暗指鬼，有人甚至會以更隱晦的「嗰啲嘢」(那些東西)替代。如不少港產劇集及電影中，「撞鬼」的女主角往往都是一臉驚慌，向身邊的男主角吞吐地說：「我……見到……污糟嘢……」。

在某些接近死亡的場合，粵人對鬼就更為忌諱。例如部分醫謢人員不會在離世的病人面前提及自己及同事的名字，以免被鬼魂看上；部分抬棺人為先人抬棺時亦會保持沉默，更不會投訴棺木太重，恐防失言得罪先人，遭逢報復。

「鬼」，總有幾隻在話中

雖說粵人驚鬼，但矛盾的是，「鬼」字又常常出現在粵語之中，如「醜死鬼」、「啋鬼過你」、「好鬼煩」等。筆者試以語用學角度分析此現象，粵語中「鬼」可用作罵語，常見的用法是以「XX鬼」來突顯人的負面特質，以達貶損他人之效，例如「窮鬼」、「醉酒鬼」、「醜死鬼」等。「鬼」本身就帶有貶義的形象，是詈罵的良佳材料。相較「醉酒佬」，顯然罵人「醉酒鬼」更為貶抑，若再配搭上「死」字，說對方是「死醉酒鬼」，形象生動之餘，簡單四字亦兼具貶抑、侮辱及詛咒三大功能。

由於這些「鬼」本身是用來罵人，自然不需要忌諱。

另一個情况是，「鬼」字被用作「慣用語」。簡單而言，慣用語指表面與深層意思不一的用語，如粵語中「鬼打鬼」的表層意思是指兩隻鬼打架，深層意思則指「同類打同類」，即解內訌。使用慣用語時，人們更着重其深層意涵而忽略其需要忌諱的特性。驚鬼，又講鬼，正展現粵語「搞鬼」的趣味與魅力。

或許，人類本質就是矛盾。從來無人能證實鬼的存在，然而，人們對鬼的恐懼，比起鬼本身更為確切。基於害怕，人們發展出種種規範，粵人相信一旦誤中地雷，「污糟嘢」就會伴隨左右。西方人在萬聖夜打扮成鬼怪，看似百無禁忌，翻查由來，人們之所以在萬聖夜扮鬼，是要讓真正的鬼怪誤以為自己也是鬼怪，以免遭鬼傷害。說穿了，扮鬼以避鬼，其實同樣出於對鬼的忌諱。那個驚鬼又「信邪」的老人，他不單沒有在萬聖夜扮鬼，更多次提及鬼，才算真正的「百無禁忌」。

■作者簡介

王晉熙

(《粵語忌諱現象的語言學研究》作者、都大粵語辯論隊顧問，以及蒙特梭利中文課程顧問。研究興趣包括忌諱與委婉現象、中文作為第二語言的學與教及思辯教育。忌諱的研究並不旨於導人迷信，而是以學術拆解背後現象，貫徹「貼地」的研究哲學。)

文：王晉熙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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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第67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