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因為屠呦呦獲得今年諾貝爾醫學獎，中國又陷入歡欣鼓舞的氣氛中，甚至稱為「中藥現代化的勝利」。但我覺得刺耳的正是「現代化」這三個字：莫非古代的中醫藥什麼也不是？
當然中國人的雀躍不難理解：既是國家首位女科學家獲得諾貝爾獎，國粹之一的中藥亦通過現代應用而獲得注目。因為近代以來，中醫效率遠不如西醫，而且其與陰陽五行等古代思想息息相關，常被視為迷信遺物。例如今年的韓劇《深夜食堂》，便把日本原著裏醫術不佳的西醫置換成中醫，似乎現代韓國也有着中醫是庸醫的印象。
東方重實用 以身試藥
但「不科學」的中醫，為何能成為東方的主流醫學？這正是東西之別：西方重視科學理論，東方重視的卻是實用。譬如屠呦呦團隊提取青蒿素(下圖)時「以身試藥」，國人立刻聯想到「神農嘗百草」的傳說，當中揭示了中國醫學的本質在於實用經驗的傳承：醫家親試草藥來證明藥效以造福後世，正是歷代推崇的醫德。
事實上，這種「實用主義」一直是古代中國人的生活態度。例如中國宗教最大特徵是崇尚靈驗(如借庫、還神等風俗)，與西方的原罪論及超然神差異極大；又如指南車、火藥等科技的發明者及時代眾說紛紜，古書上亦只記載製作之法而不提原理，正在於這是歷代實踐經驗累積而成。這與中國傳統命理觀緊密相連，《莊子．達生》謂「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南朝梁人劉孝標〈辯命論〉謂「自然者，物見其然，不知所以然」，透露出東方風土中自然難測的特性，科學理論無由生根，因而傳統對科學一貫重視如何運用事物特徵，甚少理會背後原理，如火藥製自硝石、硫磺等易燃物，又如中醫的以形補形。最終中國種種學問包括醫學都蘊含天人合一思想，形成一套自圓其說的理論，而這套理論也正是中國文化的核心所在。
「迷信」者走極端信偏方
這種「非理論」的醫學是否完全不科學，卻也難以說清。諸如屠呦呦參照古法而取得突破，又或近年有學者研究出針灸的原理是以聲波刺激細胞，以及近年德國等西方國家大力研製中成藥，似乎說明中醫並非只屬迷信。
這反映現代的兩難：沒有現代科學支持而信用，是否就等於迷信？「不迷信」者依舊鄙夷中醫，「迷信」者則走向另一極端——即近年的偏方熱潮。這正是悲哀的現實：除了中醫「現代化」帶來的榮耀外，我們對中醫的理解，似乎也只是停留在(不知是否)靈驗的層次。
文化解碼
中醫藥與神仙信仰
中醫被視為迷信，要因之一是與宗教的關係。例如強調陰陽調和、講求「氣」，與道教息息相關；而中國首部醫理著作《黃帝內經》，正是託名道教始祖黃帝。這是由於道教源於神仙信仰及巫術，而巫術與醫學在遠古密不可分，道教思想如長生、養氣等與醫學關係密切，中醫療法如針灸、氣功亦常被視為巫術。也因巫術起源於敬畏自然，取之自然、具有神奇功效的草藥自然受古人信奉，才有大批方士尋找仙藥。
雖然神仙信仰難獲現代人信奉，但正如屠呦呦的青蒿素提取法正是啟發自東晉道教人物葛洪的藥方，究竟神仙學是否全不實用，恐怕難以蓋棺定論。
作者簡介：書呆子一名，喜歡反思中日韓歷史文化的種種，希望東方社會能重拾對東方文化的認識
文：葉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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