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我不是你親生？！」女主角意外發現自己原來為被領養，晴天霹靂——電視劇裏，因為「父母」羞於啟齒，令領養看似是不能說的秘密。事實上隨時代進步，愈來愈多人透過領養兒童組織家庭，彼此感情亦不亞於有血緣關係的家庭。這次《通通識》走訪一個領養媽媽和兩名社工，說說領養如何改變兒童和家庭的下半生。
「媽媽，我是從你肚子出來的嗎？」
她不曾懷孕，但有個兒子；他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卻會喊對方爸媽。3年前，鄭氏夫婦領養了半歲大的Matthew，從此這中韓家庭加入港孩，二人行變成三人行。「他話很多，從早上睜開眼睛到睡覺閉眼，嘴巴都是不停的。」邊說著兒子令自己精神緊繃，鄭太的笑容卻掩不住，還說正在申請領養第二個。
領養者可選擇孩子性別和種族年齡
鄭先生是韓國人、鄭太是澳籍華裔，兩人在美國認識，2006年結婚，4年後移民來港，起初一心闖事業，到想添小寶寶時就發現鄭先生基因異常，嘗試過人工受孕測試，結果令人失望，「我不想再做(測試)了」。鄭太心疼丈夫，很快就放棄追求親生小孩，夫婦倆心態一致，在2013年遞交了領養申請。領養家長跟一般家長不同，他們對孩子有很大選擇權，要男的還是女的、要本地的還是外地的、要哪個年齡層的、要健康的還是能照顧有某程度殘障的，有目標後就要決定要某孩子或不要。面對這連串關乎生命的選擇，鄭生鄭太只提出了「健康的」、「中國的」兩個要求。不到半年，他們就領養了Matthew。
第一次看到兒子，鄭太為他的皮膚狀況憂心不已，「他當時臉上有很多eczema(濕疹)，我就想怎麼辦，他的皮膚那麼糟糕」。幸好看過醫生後，Matthew皮膚好多了。還記得他第一次叫「媽媽」是什麼時候嗎？「有次他不肯睡覺，我們就放他在房間，讓他哭一下，他卻突然叫媽媽！那時其實他很生氣，好像在罵我。」鄭太回想起，覺得好笑又好氣。
「他性格很隨性，我解釋道理他會接受，不是需要罰、要站在corner(牆角)那種孩子。」鄭太很喜歡Matthew，想起領養前曾暗忖「如果是女兒就好」，自覺有點不好意思，「現在覺得男孩也很不錯，男生(性格)很直，開不開心都會跟你講，很好照顧」，同樣讓鄭太開心的還有兒子的長相——單眼皮，臉比較圓，有幾分像韓國人。
如果小孩長得不像爸媽，旁人難免有幻想。但Matthew長得像他的韓國爸爸，相似程度按鄭太的說法，說Matthew是他們親生孩子，別人也不會有疑問。「其實我們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是關心孩子怎麼看自己、能不能接受的問題。如果(和我們)不像，可能有很多人問他，然後他也會有壓力，『怎麼我不像父母親？』」因為擔心小孩不接受自己的身份，所以鄭生鄭太選擇領養樣貌相近的中國小孩。
跟兒子道出「領養」事實
Matthew親生父母的背景，鄭太也瞭解過——兩人很年輕，沒結婚，女生懷孕了。男生起初決定要小孩，後來又改變主意，剩下腹大便便的女生。女生把兒子生出來後，就放棄撫養權交給社福機構。
「媽媽，我是從你肚子出來的嗎？」
「不是，你不是從我的肚子裏出來，你是從另外一個媽媽的肚子裏出來，但她不能照顧你，所以她找另外一個媽媽來照顧你。」
「那我是從老師的肚子出來的嗎？」
Matthew其實已經問過，「我一開始已決定坦白，Matthew理不理解『領養』無所謂，我們要讓他覺得這是a matter of fact(事實)」。鄭太落落大方道出真相，還買下有關領養的圖書，當睡前故事說給兒子聽。對於兒子有「我從哪裏來」的好奇心，鄭太沒覺得為難，但如果親生父母要領回Matthew呢？鄭太收起笑容說：「她是他(Matthew)的親生母親，如果她要回孩子，我也要給她機會。」不過，其實社署規定，若親生父母在簽署放棄子女撫養權後的半年冷靜期內沒有改變主意，他們此後沒有權利領回子女。
◆社工：領養改寫孩子家庭下半生
「有人以為領養是到院舍揀個合眼緣的即可帶走。不是這樣的，領養過程很嚴謹，會改變兒童和家庭一生。」香港國際社會服務社(ISS)服務總監廖金鳳(Iris)和註冊社工區鳳嫻(Wind)處理領養事宜逾20年，經她們找到「新家人」的兒童不少都長大成人了，有些成家後更來申請領養，將父母的愛「代代相傳」，成為Iris和Wind最大的回饋。
領養風氣漸盛 有己出亦領養
社署轄下的領養課與3間獲認可機構合作，其中一家是ISS。自1958年，ISS接受外國人領養香港兒童的申請。當時正值內地人偷渡來港潮，不少人來港後養不起孩子，迫不得已遺棄子女。ISS起初每年配對約300至400個兒童和家庭，1980年代後醫學昌明，令更多父母及早知道胎兒的特殊情況並終止懷孕，被遺棄的兒童數目大減，加上經濟發展迅速，更多本地家庭領養兒童，而海外配對的宗數就跌至近年每年約10宗。
大多被社署轉介到ISS的兒童都有特殊需要，例如中度至嚴重智障、大腦痙攣，有些甚至要長期在醫院用儀器維持生命。Iris說：「這些小朋友都有權利找家庭……如果找到，我們特別有成功感，因為改寫了小朋友和家庭的下半生。」
「見到有需要的小朋友找到會一世都照顧他們、愛他們的家庭，(我們)是開心又放心的。」Wind樂見領養風氣漸盛，有些家長即使已有己出，但為幫助被遺棄的兒童，仍會申請領養，部分甚至特意領養有特殊需要的。不過，她們留意到香港和內地人對領養兒童的要求始終較外國「嚴謹」，「多要年紀小的、要健康的、父母背景不要太複雜的」。
領養父母宜坦白領養關係
Wind鼓勵領養父母對子女坦白交代領養關係，因若是被孩子無意中揭穿，會帶來嚴重心理打擊，「可能是領養父母過身、搬屋執物品、有意外做手術才發現血型不同，或發現自己為何有其他名字，孩子會很震驚，不知道真相是很痛苦的」。
設「尋根」服務填補「過去」
所有人都有權利知道自己的過去，部分被領養兒童長大後會想「尋根」，ISS也為他們提供「尋根」服務和事前心理輔導。Iris說：「『過去』對他們是一片空白。有時他們只是問有沒有親生父母的紀錄，可能是一封信、一張紙，或想知道自己在哪裏被撿到。哪怕只是到以前住過的院舍門外，和小時候站在同一個位置影相，都能令他們情緒舒服些。」
部分父母因沒有能力照顧而放棄兒童撫養權。Iris感歎，父母願意簽文件放棄已算理想，有不負責任的父母既不照顧兒童，又不肯放棄撫養權，「有些吸毒者、有精神問題(的父母)，對孩子愛理不理，總下不定決心放棄撫養權，有的可能要花幾年時間才能聯絡上，導致小朋友遲遲都不能被領養」。孩子愈大愈難被領養，於是滯留在兒童之家或院舍等，最壞情況是到18歲時被迫自立。他們的童年回憶，就永遠缺了「家庭」這一塊。
籲生育前三思
讓孩子在家庭環境中成長是其權利，也有益他們的身心發展。Wind勸喻沒有能力照顧子女的父母應盡早放棄撫養權，「如果這些家長為小朋友著想，及早放棄，小朋友能及早被領養，會造就另一個故事」。不過，回歸基本步，Iris提醒各人應考慮清楚有沒有能力迎接新生命，若生了孩子，就應負起全責，這樣就不會有後續的悲劇。
文：王寶熒
圖：王寶熒、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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