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學宅：「穿越劇」——全球化世代的「生離死別」
【明報專訊】常言道「人生如戲」，近期韓國總統朴槿惠的「閨密」干政事件，真有韓劇《繼承者們》的豪門恩怨式情節的味道。但更多時電視劇呈現的不是現實，而是在某些現實條件下令人覺得「有戲劇性」的幻想情節。
演繹愛情 不同世代不同「狗血」
韓國貧富懸殊非常嚴重，少數財閥在經濟上呼風喚雨，因此韓劇常有的情節就是「灰姑娘」式的「富二代」愛上窮家女故事，如《繼承者們》。當然「灰姑娘」在現實中不常見，但在一個財富高度集中於少數財閥手中的社會，這種故事就出人意表，令觀眾有「戲劇性」的幻想。更「戲劇性」的情節，是那電視劇中的富二代會在不知不覺間被離婚少婦或其貌不揚的剩女俘虜(如《主君的太陽》)。
因此，電視劇並不是現實的忠實反映，而是戲劇性的「再現」(re-presentation)，以滿足觀眾的集體幻想(collective fantasy)。君不見港劇的主角設定，大部分是中產專業人士(律師、醫生、高級白領)嗎？
在全球化的世代，穿越劇就大行其道。在1990年代「全球化2.0」(見延伸概念)之前，「生離」與「死別」是浪漫愛情劇主要吸睛和賺人熱淚的手段，即所謂「灑狗血」是也。
全球化1.0 地理上的「生離」
回帶到「全球化1.0」的時代，「狗血」又是怎樣「灑」的呢？1957年「粵語殘片」時代的《唐山阿嫂》就是好例子。該片由南紅、謝賢、嘉玲等主演，故事講述已有妻子南紅的澳門人謝賢爛賭成性，欠下賭債，於是到新加坡工作。在那裏遇上富家女嘉玲，並與她訂婚，南紅於是要萬里尋夫……
香港(或澳門)人到「南洋」(即東南亞地區)或「金山」(原意「舊金山」即三藩市，因附近有金礦得名，後泛指美國)工作後移情別戀，拋棄糟糠之妻，是粵語片時代的主要「狗血」元素。當時電影中的男人放洋打工就算不是始亂終棄，也會碰上水陸意外流落異鄉，又或者染上重病，甚至在樓梯上滾下來而失憶，這些劇情都會令男人被迫做薄倖郎。
在還沒有互聯網、空中交通不發達，甚至電話也不普及的時代，相愛的男女相隔兩地(就算只是香港和新加坡)不能相見，可能已是愛情悲劇的主菜。
「全球化」改造了「兩地相思」？
現實中，還記得我在1980年代中到美國留學，和那時的女友(現在的老妻)分隔兩地。那時要互訴心曲只有兩個辦法：一是長途電話，但那時長途電話費超貴，我的室友每天都打電話給在香港的女友，整月電話費有時要400多美元(我們當時的獎學金只有每月六七百元)。二是寫信，不過空郵一來一回要兩星期，互通的心事在信件收到時，已變成過去的小事！後來老妻1990年代到英國念書，電郵已經面世，雖然還未實時同步，但一個早上也可以交換幾次信息。到了今天，無論兩人分開多遠，電郵、online chatting、臉書、視像電話等令我們幾乎不論何時何地都能「見面」。
今天全球化下，不管戀人們地理上相隔多遠，也只不過是10多小時飛行的距離。和以往要坐上一整月船才到的情?不可同日而語。我大兒子和越南籍女友在新加坡的高中相識，然後女方到英國升學，他則回到香港。平時他倆以社交媒體互通信息，兩人互通心曲的密度，肯定比與同在香港的父母高得多，和他爸媽20多年前兩地相思的苦?也完全不一樣。聖誕假期他提出要去探女友，到倫敦的飛機票只要4000多元，他用以往存下來的壓歲錢來買已綽綽有餘，我們也很難拒絕他的要求。
似遠還近的「距離感」
《繼承者們》一劇中，金嘆(李敏鎬)的財閥老爸為了拆散他和恩尚(朴信惠)，要把恩尚送去哪兒？不是韓國人聚集的美國西岸，也不是歐洲或亞洲任何一國，而是南美洲國家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南美和非洲，似乎已是今日全球化世代，對亞洲人來說，僅餘還有點距離感的地方了，於是編劇才利用布宜諾斯艾利斯來製造一下「生離」的張力。我喜歡的朴信惠在另一套主演的《鄰家花美男》中，男女主角一整年沒有見面，居然只是身處韓國與西班牙，就有點不可思議了。
穿越一 歷史古今
在近年的韓劇，「穿越」成了推進浪漫愛情元素的主要發動機，其中就有幾套名劇把「穿越」運用得爐火純青。首先是歷史穿越，這在日、韓劇集中都是常見劇目。韓劇中較受歡迎的有《屋塔房王世子》和我最喜愛的《仁顯王后的男人》。後者由不是大紅大紫，但一直是我「至愛」之一的劉仁娜主演，講述了17世紀朝鮮王朝的青年大臣金鵬道(智鉉寓飾演)得一名妓贈與符咒，能穿越到300年後的現代，遇上了半紅不黑的女演員崔熙珍(劉仁娜飾演)後，譜出一段刻骨銘心的浪漫愛情故事。
劇中最吸引我的除了劉仁娜的「天然」可愛設定外，還有金鵬道到了現代之後如何活用他的聰明才智與過人記憶力，逐步掌握身處「異世界」的「異文化」，並在300年後的現代韓國擊敗追逐熙珍的狂蜂浪蝶，兼繞過經理人銅牆鐵壁般的「防守」而奪得美人歸。過程中熙珍的經理人兼閨密盤問鵬道的來歷，職業上鵬道回答是學生，再問他在哪裏念書，他回答是成均館。碰巧成均館不但歷史悠久(可參考朴有天、朴敏英的《成均館緋聞》)，在現代也是私立貴族名校，是富二代和官二代雲集的學府。這「穿越」可算是編得天衣無縫。
歷史穿越是最常見的設定，但從外星而來，也可以是另一種穿越。
穿越二 來自外太空
《來自星星的你》中金秀賢飾演的都敏俊，是400年前從外太空來到朝鮮並一直生活到現代，愛上了全智賢飾演的頂級女演員千頌伊。都敏俊在地球生活了400年，靠的是不插手地球事情，但當他和千頌伊產生感情之後，卻禁不住要以超能力來幫助她。但敏俊認識千頌伊之時，距離他離開地球只有3個月，因此一段相愛但又要分開的浪漫纏綿故事就展開了……
穿越三 平行宇宙
第三種穿越的類型是牽涉異世界或平行宇宙。《W——兩個世界》也是由《仁顯王后的男人》的編劇寫成，描述現實世界中一個女醫生吳妍珠(韓孝周飾演)偶然進入了她爸爸繪畫的人氣漫畫之內，並戀上了漫畫中的主人公姜哲(李鍾碩飾演)。
在日本輕小說中，往異世界穿越也是大熱題材，但一般男主角到了異世界就會安頓下來，建立後宮並闖一番事業，幾乎不會再回到現實，其中《刀劍神域》可算是最接近浪漫韓劇的例外類型。
各位同學，通識科的其中一大好處，是讓我們以不同角度看身邊的事情。在通識科我們學到全球化對生活的種種影響，而且居然是韓國穿越劇大受歡迎的原因之一。這樣讀通識，會不會更有趣？
■相關概念
全球化2.0
美國作家Thomas Friedman在《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一書把全球化的歷史分為3個階段：
1.0：15世紀(發現新大陸)至19世紀初
2.0：19世紀(帝國主義時代)至2000年
3.0：2000年至今
不過，一般對全球化的分析由19世紀開始，當時的交通、通訊方式出現革命性改變，引致全球貿易快速增長。如果我們把這時期(即上文Friedman設定為的2.0時期的前半部分)視為真正全球化開端的話，那20世紀90年代(數位革命、冷戰結束、全球自由貿易開始)才是「全球化2.0」時代，很多論者都會以2.0來象徵新時期的全球化。
■作者簡介
趙永佳，大齡社會學宅男，熱愛觀察、研究社會，並以社會學角度大量閱讀動漫、日劇與韓劇。「兼任」中文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亞太研究所聯席所長。近年致力推動高中通識科發展、歷任通識科科目委員會委員、主席。(cuhksoci.wordpress.com)
作者：趙永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