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專題：有人喜歡 灰
【明報專訊】●中六生蔡雲玲
所謂「灰」，我覺得是一種狀態。對學生來說，人人都覺得入大學好像是很基本的事，如果我考不上，大家就覺得：「你連大學都入唔到？」使我有無形的壓力。尤其我是排球隊隊員，經常聽到「中六了，仲玩？」，大家覺得排球是玩樂，但他們不了解。為了不被別人覺得排球拖累我的成績，我更用心溫習。
老師經常安慰我們面對考試不要有太大壓力，但又不經意地講怎樣可以考獲5**、怎樣努力考DSE。有些同學確實對老師的「鼓勵」很受落，我卻覺得很大壓力。我也認為「灰」是自己造成，但我覺得長期「灰」沒有問題。在學校，雖然我很開朗，但也有「灰」的時候。現實社會中，中學生或者成年人都有或大或小的困擾，與其勉強快樂，何不讓自己「灰」一陣子？雖然問題未必能夠解決，但可能有天我們能看淡一點，做到真正的解脫。有人說我很像70歲的老人，哈哈！我可能思想成熟一點吧。
#你認為最「灰」的古人是？
李清照。〈聲聲慢〉道盡人生悲傷分離。
●警察Kelvin
我是一對警察皮鞋。每天所踏足之處都使我有點「灰」。接到指令後，我第一時間跑到現場——原來是家暴的案件。按照法律，應該落案起訴，但那個太太怕失去家庭經濟支柱，唯有和解了事。我們每天都要面對這些執法的灰色地帶：究竟是幫助了這個家庭，還是害了他們呢？這些問題都使我很苦惱。
然而，讓我最「灰」的，是過去一星期有3天要跑到學生墮樓的案發現場。墮樓學生返魂乏術，但我仍然要走到其家屬面前錄口供。每次在現場，我都猶豫着要否踏前一步，向這些家長詢問情况。職責所在，但難免難過。死者家人往往激動得跪在地上，流着淚看着我，我無法報以任何表情，只能讓他們的淚水一滴一滴流在我臉上。主人Kelvin交代好程序後，再與學生家人溝通後事。我們又跑到醫院殮房安排死者家人辨認遺體，看見如此年輕的臉孔，我不知如何反應。莫大的無力感讓我覺得很「灰」。有時候會想，做警察的皮鞋是希望可以第一時間跑到現場，幫助有需要者或者拘捕疑犯；但漸漸地，我在現場看到的竟是這種場景，的確讓我黑色的臉上不能再變「灰」。
#以你觀察，Kelvin 怎樣才覺得「灰」?
工作上的壓力。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和比較，以及各持己見的矛盾。
●台灣設計師消極男子
大學四年級時，我曾患上抑鬱症。猶如感冒一樣，抑鬱症沒有原因，忽然襲來。可能是因為學業，又可能是人際上的問題。抑鬱症可怕嗎？現在回望，抑鬱期間或者是我對人性體悟更加深刻的一段時間。曾經我對人生、社會甚至自己都充滿期待，對自我要求很高，但抑鬱症讓我知道，人生不需要時刻如此積極。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會因為想法不同發生摩擦，自己亦不用太介懷。漸漸下來，看看醫生、做做運動、與友人消磨時間，久了就漸漸擺脫抑鬱症。
從抑鬱症得到最大的得着，或者是令我知道其實消極點也是挺不錯的。「消極男子」也是這樣的存在。最初因為懶惰，我總以簡單線條與黑白灰色作畫，畫出各種各樣的「消極」狀態。想不到能引起其他人的共鳴，畢竟「消極男子」的出現，是源於我本來是個會揶揄自己不足的人。
經常有人問我：積極和消極是怎樣的狀態？我會反問：誰說人生必須積極？對我來說，「灰」絕不會是錯誤的選擇。積極和消極，都是相對應的存在。兩者之間沒有分誰是來源，都是待人處事的態度。既然消極源於我們對某些事情過於期待，怎樣對待失望與傷感，也是個人選擇吧。
#人生有必須要快樂的時候嗎？
當然有。例如友人的婚禮、畢業典禮以及發薪日。
●模特兒兼設計師成渼淇Maggie
我有一頭灰白色的頭髮，照片上看來予人強勢之感，但實際上我愛笑又帶點傻氣。五六年前灰髮未成潮流時，我已經把頭髮染成灰色。它猶如我的附屬品，是配襯衣服的附屬品。後來，它令我得到著名攝影師夏永康的注意，成為模特兒正式入行。灰髮成為「成渼淇」，不少工作機會因它而來，但時間漸長，不少客戶卻認為這頭髮色太時尚，成為工作上的障礙。
我曾經把頭髮染黑，但望着黑髮，完全不懂得「做自己」。那刻我才發現，原來灰髮已經成為我的一部分。對我來說，灰色是comfort zone(舒適區)，它夾在黑、白中間，沒有百分百的對與錯，就像人站在中間一樣，不會偏幫某一方。我有時候會思考，藝術上顏色雖然各有象徵意義，但顏色不是科學，所謂的意義，也不過由人詮釋。電視、媒體認為「灰」等同不快樂，只是積累而成。如果有天，我們用黑色做關於「天使」的作品，或者黑色都可以代表「善良」？
倘若人可以定義顏色，為什麼我們不能定義快樂或者失敗？哈哈！或者有一天下雨，天空變灰也可以成為快樂的來源。
#你認為最「灰」的歌和歌詞是？
「到大悟大徹將虎嚥的昇華 /等消化學沏茶/至共你覺得苦也/不太差」—陳奕迅《苦瓜》
■後記
灰到盡頭是……
人不能避免困難。困難在宗教角度看是「安排」，無神論者看來或是「命運」。困難不能逆轉，唯有心態可變。中國古人經常懷才不遇，他們又如何看待「灰」？
唐宋古文八大家之一的蘇軾才華洋溢，不過千古傳頌的不止文采，還有豁達。蘇軾多次被貶官至不同地方，但「詩窮而後工」，貶謫生涯令其創作不絕。其中一首廣為人知的詞作〈定風波〉反映他謫居黃州時的豁達態度：「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表達在各種風雨挫折下仍悠然自得，內心超脫於外物之上。
超然物外是境界，對於人生閱歷未夠豐富的我們來說確是難事。清華大學附屬小學學生以《大數據幫你進一步認識蘇軾》完成一份研究報告，發現蘇軾一生3次被謫，每次被謫結束之後，詩中「歸來」的出現次數就會有所增加。「歸來」顯示蘇軾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另一邊廂，亦造就他「歸去來兮」的人生態度，以及卸去俗務、回復自由的境界。積極與消極、快樂與哀愁，像是藕斷絲連的伴侶關係。不過如何看待「灰」，「灰」的盡頭是黑暗還是另一境界，還看個人選擇。
文：袁志敏
圖：受訪者提供
[語文同樂 第28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