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沉思：夜讀《陳健民獄中書簡》
【明報專訊】牆內牆外
可以怎樣看待這本書？視它的內容為一種獨特的經驗？我不想輕易用生活如監獄這種比喻，因為坐牢身心所受的折磨，真的不能與平常生活相比。但如果我們相信世上萬事萬物總有關連，那麼高牆內被囚禁的世界，與高牆外所謂自由的世界，應該存在一道微光，連結大家的生活，踏出呼應的節奏。
肉體
我之前也看過一些外國的獄中書簡，但拿起這本由香港人寫的，內心特別沉重，加上作者與我的工作相同，感受倍深。作者陳健民教授曾在中大社會學系任教 25 年，最弔詭的是，他在書中寫道自己曾在課堂上，講解監獄在現代社會的作用。舊監獄理論以「懲罰」為主，近代理論以「更生」為主，現在終於能夠親身體驗新舊之別了。我想如果他有機會再回到大學講學，不知他如何闡釋理論與實踐，相信會是感人的一課。
肉體的痛苦是坐牢一大考驗，偏偏書中這方面着墨最少，而作者是非常自覺這點。陳教授性格傳統的一面，是他愛隱藏一己的痛苦，希望家人和朋友，甚至讀者不會過分擔心。文中很多細節笑中有淚，作者為了預早適應獄中的生活，在家開始排演，睡覺的時候把冷氣關掉。他在監獄與媽媽見面的場景是感人的，不想老人家憂心，說說笑話，但文句中那種苦澀的幽默，其實更讓人感到悲傷。
時間
在牆外的人很難想像沒有了時間的生活，我們每天都由時鐘支配，有時你或會躺在沙灘，享受時間消失了的一個下午，然而，獄中的時間是長年被隱藏的。作者初到監獄時，發現看不到時鐘，失去了時間的觀念，我可以想像這是很大的衝擊。
獄中的生活是規律的，這可以視為某一種的時間：起牀、吃早餐、工作、午餐、工作、運動、晚餐、睡覺，一日復一日。但書中我看到作者嘗試在官方的時間外，建立個人的時間，不是在牀板上畫「正」字，而是通過看書、聽音樂，甚至刨木等工作，在隙縫中建立自我思考與紓解的時間。這樣可以讓日子好過一點吧，但最重要是精神得到滿足，所以此書的特點，是附了一張獄中書單，有50本書，以閱讀來定義時間。
朋友
我最喜歡看作者與其他人接觸的片段，畢竟我們還是需要朋友的。自認是「和理非」的作者，在獄中巧遇「本土派」的年輕人，有相互理解的一刻。我最喜歡〈瘟疫蔓延中出獄〉一章，當中寫到作者遇到3個快將出獄的人。當中B因為一次意外，開的士時導致行人死亡，他大概25歲，他認為這是上天對他的捉弄。作者和他交談，幫他梳理困惑，以理論向他解釋不果，又以佛家思想入手，最後我想是成功了，因為作者寫道：「出獄那天，他靜靜地把許多包薯片放進我的locker裏。」又是一道苦澀的幽默。在大學教書的作者，在獄中擴闊了朋友的圈子，也不枉此行吧。
事過境遷，陳教授已經出獄了，但他關心的社會，仍然蔓延着各種問題，像千萬條線捆在一起。我們在牆外的人可以怎樣看待這本書？我想不妨把它看成作者的讀書心得。在不自由的空間中，可以看什麼書？體會到什麼？讓精神保持在自由的狀態，準備飛翔的一天。
◆本周討論書籍
《陳健民獄中書簡》陳健民著
香港：進一步多媒體有限公司，2020年
■聲檔：不知道時間，反而過得更快樂？細聽阮智謙的讀後感和黃淑嫻選段朗讀聲檔，短連結：link.mingpao.com/65436.htm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散文、小說、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大好書)。近作包括散文集《亂世破讀》及編著《香港．一九六○年代》。
◆阮智謙 - 導演、攝影師。曾獲鮮浪潮電影獎。導演作品《獅子山下2020之日照太短》等；攝影作品《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阮智謙、網上圖片
[語文同樂 第46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