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故事：教授
【明報專訊】何教授已不是第一次塗口紅上課，她一直以為化妝是對學生的基本尊重，如果沒有特別着急的課堂，早晨起來，她還會認真地考究衣履穿搭，有時甚至會刻意穿上四吋高跟鞋，收身長褲，一身全黑貼身正裝，以示自己的專業形象。然而，不知是哪裏來的風聲，何教授被一群匿名投訴者直指她穿搭過於時髦，貼身衣履被指是誘惑年輕眾生的伎倆，不好說對於大學男生顯然是無法抵抗的，甚而有些前衛的女生追求單性別戀愛，更視何教授為迷戀對象。終於，何教授被大學管理層召來問話，問話期間毫不留情地批評她沒有顧及專業形象，校園不是搞選美的地方，請她以後檢點。
就在事情開始鬧大時，學生會認為要為何教授討回公道，也不得不佩服學生的組織力，於兩星期內在校園內舉辦「最時髦教授選舉」，分明是與近日如火如荼的事情搞對抗，學生會還刻意在食堂外設置攤位，搞實體投票，以示選舉公允。在長長的人龍中，來投票的人除了學生，也有其他什麼部門的教授，有哲學系教授開了「性別研究」的課，其中一課就是率領所有修課的學生來投票，哲學教授說這是什麼以行為預表理性覺醒之類的表態。結果，何教授以高票得了第一名。大學管理層認為這起事件對校園風氣有着極大的影響，於是竟破例發表聲明，回應這種民間選舉，大學當局由此至終不承認這次最時髦教授選舉的結果。而事情也逐漸受到媒體的關注，何教授的教室門外擠滿了記者，鏡頭也對準電梯口，為要爭取把何教授拍得清晰一點，同時，竟也有美容纖體公司混在記者群中，借這次風頭，邀請何教授考慮擔任品牌代言人。
在大學管理層向何教授問話之前，她還一直我行我素。可是她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何會搞到這種地步，她也不明白自己的穿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若對比起商業地區上班的人士來說，她的衣著是最普通不過，甚至可以說是保守的類別。然而，既然事情這樣發酵，她唯有刻意改變形象，米黃色頭箍、白色碎花裙、純白色布鞋，以最純粹的方式上課，目的是要所有人重新把專注力放在她的研究和學問上。正當她踏出電梯口，所有記者立時一擁而上，在不斷拍照期間，記者不住查問她這次改頭換面的原委，她徹底的變換形象怎樣配得起最時髦教授選舉的結果，且是不是受了大學管理層的迫害云云；學生會幾名代表感到相當失望，以雙手交疊在胸前，一字排開的站在課室門口，以無聲對抗何教授對選舉結果的不尊重。而美容纖體公司職員亦把握機會遞上名片，期望何教授在媒體前表態，重新考慮轉回以往的形象，否則代言合約就要拉倒。
後來一整個月，學生會在校園內接連辦了幾場論壇，以大學教授的本質為議題，討論教授的種種行為和形象，論壇皆座無虛席，哲學系教授卻以無暇出席為由拒絕了每場論壇。而在何教授的課堂上，起初坐在前頭的幾名女生刻意搬到後頭去，這個月又無端坐到前頭來。有天下課，這幾名女生邀請了何教授一起吃消夜，何教授答允了，席間她們無所不談，何教授還分享了自己的穿衣之道，幾名女生聽得入神，終於感覺在何教授身上學會了不少學問，不期然對她產生了好些尊重。而何教授看與這幾名女生十分投緣，也為了一吐污氣，就在席間暴吃起來，沒有注重什麼外表和形象，就像在大牌檔的姿態，以最隨便的吃相，自己吃着自己的菜。幾名女生把和何教授吃飯的照片上載了社交媒體，眾人紛紛留言表示何教授的吃相怪異，又表示她失卻了當教授的風範，也有說她根本不值得關注，而何教授也再沒有受到校園內外的注視。
而由始至終，何教授也不曉得自己的衣著和外表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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