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讀董橋的「故事」
【明報專訊】年輕讀者也許並不太認識董橋先生。但是，一讀他的書總有種深入竹林，清香撲鼻又深不見底之感。如果用現在的說話講，董橋不止是「文青」，更是藝術家、收藏家。董橋的散文讓人折服於其學養與藝術品味，舉重若輕使人神往。這本散文《從前》卻是「平易近人」的故事。說是故事又不對，因為都是活生生的真人，在生命交錯之中偶然相遇，記下了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今天的雲才不會抄襲昨天的雲，雲卷雲舒，每一篇雁過留痕，卻讓人感慨萬分。
我們再從文學角度欣賞董橋如何寫人物，其輕重之拿揑真是文人畫家的寫意筆法。例如〈雲姑〉這個故事，開首寫童年時暑假的白蘭花「白蘭顯然有點動心，一襲青衫，婉婷裏裹不住翩躚的媚思，連花都蒼白了。」這白蘭到底是誰呢？原來是這篇散文的主角——雲姑。
雲姑是董橋小學六年級左右時的鄰居姊姊，故事裏的「雲姑」也可以說是一個象徵。董橋續說：「宏觀的故事就是好看的小說 。」他寫自己和小學同學在一幢在荷蘭殖民統治時期建成的老大宅，驚見雲姑跟其畫家情人癡癡戀戀的剎那，那是情人幽會的角落。在這驚人發現以後，雲姑曾遭棒打鴛鴦，卻被故意輕描淡寫。這段往事隨着雲姑跟兩個女同學回中國內地升學，暫告一段落。
原來董橋為了寫「艱深怪誕的其實不是文藝，是命運」，把中年以後雲姑經歷命運的輾轉離散「點睛」出來。想想這些輾轉堪虞的命運，又有什麼比「陳述」更有力量呢？
董橋細描的是雲姑如夜裏寒星的雙眼，始終教他憐惜。看看結尾，呼應了白蘭花由新春的媚思， 漸漸走到夕暮——「總算喚回了你的童年和我的青春」。
董橋描寫人物運用的比喻十分精彩，看看他怎樣描寫男人和女人。例如寫老師的朋友萬青先生「高挺的一管鼻子像水墨畫裏的山勢，鼻尖下方一抹淡淡的鬚影是枯筆掃出來的山中小徑」， 我們不單要寫別致的比喻，也要跟文章內容相襯的。文中萬青先生知書博學，詩藝「字字穩妥」，因此董橋就以水墨山勢形容他的清癯瀟灑，英氣逼人。
又例如，在〈四季草〉一章裏提到芬蘭的文學老師妮娜，就轉成西方山水意象，「短短的金髮眼睛躺着這個萬湖之國的湖水，天秤的鼻子也像白樺樹那麼高傲」、「甜甜的笑靨倒像古堡河邊那一簇遲開的水仙」，芬蘭老師的純樸淡雅氣質，躍然紙上。
《從前》的「看點」太多，人、事、物的勾連間都是故事，讓人沐浴在文字馥郁、古籍文玩的風雅、文人雅士紅顏知己的種種人生之中。無論是乘風破浪或鎩羽而歸，都是面對生命的各種姿態，讓人感嘆的「我執」。
■作者簡介
梁璇筠
(璇筠老師，作家、詩人、中學教師。香港中文大學語文教育系學士，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碩士。著有詩集《水中木馬》、《自由之夏》；散文合集《疊印》、《情味?香港》等。)
文：梁璇筠
圖：梁璇筠、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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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8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