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明日戰記》︰外星植物覆蓋着的到底是怎樣的城市？
【明報專訊】耗資4.5億港元的製作《明日戰記》雖然已上映了一段時間，仍是輿論密切關注的話題。畢竟號稱「香港有史以來最具規模科幻巨著」，技術層面確實超越前人，影片最終成績如何，對業界有什麼影響，都令人好奇，但只從觀賞角度看，倘若仍聚焦於「一定要撐本地電影」或「主事者古天樂先生一直為香港電影付出大量金錢和心力，很值得支持」之類口號，其實對我們討論電影之優劣得失，並沒太大意義。
說《明日戰記》是「最具規模」，相信沒有異議，但是否能稱得上「科幻巨著」，就頗值得議論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在2008年出版的季刊《HKinema》曾以「香港點解冇科幻？」為主題，想不到十多年後，這個「點解」依然困擾人心。在文學世界，香港寫科幻小說的一向不乏人，從許地山、趙滋蕃到倪匡、宇無名，由譚劍、李逆熵，到董啟章、韓麗珠，都在類型框架的內外各呈創作，其想像也不限於科技進步、外星文明，也廣闊至社會制度、性別身分的實驗探討，可是在電影世界，本地的未來想像，深廣度始終不如文學，而且往往與武俠、靈幻、喜劇等類型融合，少有獨立處理認真看待，不像外國影視般自成體系，每年都有大量或嚴肅或娛樂的作品。
其實香港在1980、90年代一直是外國創作者眼中的科幻城市、未來投射。科幻片經典如《2020》(Blade Runner，1982)和動畫《攻殼機動隊》(Ghost in the Shell，1995)，其拍攝和取材都與香港有淵源，甚至在戲中將香港獨特的城市景貌轉化為未來都市的模樣——香港城市建築密集，行人蟻聚，新舊東西通融，貧富美醜交錯，過往又因其歷史地位、人口組成之駁雜，可以容納多樣的風格、矛盾的對立，充滿不確定性，可供肆意發揮，想像成黑白兩道、各地勢力爭鳴的敘事舞台。再者香港乘自身國際通商樞紐和情報中心之便利，最新的科技和思想匯集於此，同時落後迂腐的陋俗也揮之難去，通天大樓底下是濕冷窄巷，兩者的懸殊張力，是1980、90年代對未來電子世界既期待又懼怕的視覺化象徵。曾幾何時，香港就是Cyberpunk的化身，自身就是「明日戰記」。
過往香港電影沒有足夠的資金和技術拍攝尖端的科幻大作，如今《明日戰記》的投資者和創作團隊破釜沉舟，技術上確實已臻本地從未達到的高度，題材局限於結合機甲動作與災難救援的電影類型，未能啟發深思或擴闊想像，雖然可惜，也尚可體諒為「做生不如做熟」的取捨，但整個世界觀仍停留、學步於上述三四十年前的作品，而未能真正彰顯千禧以後香港的特色，那就令人失望了。
是的，不少評論已指出《明日戰記》故事單薄，漏洞處處，人物設計平面，像姜皓文飾演的B-16區空戰部隊前隊員游大朗瞎掉左眼、張家輝飾演的B16區總指揮殘缺雙腿、古天樂早喪的幼女，本應都是很值得發掘的過去，但最終缺乏描述，就談不上有何情感內容，一如那個是否應「犧牲」16萬人命的取捨，都只是隨口編說的設定，難以令人關心。身為本地觀眾，見到影片中的城市沒有多少香港感覺，難免遺憾。除了那座「維多利亞醫院」的名字教人想起昔日香港、最終人機大戰的街道略有點像中環遮打道與德輔道中一帶的鬧市，整個明日都市的景貌，實在無法使人想像到是未來的我城。同樣是科幻災難片，幾年前荷李活《人造天劫》(Geostorm，2017)直接在旺角街頭和東九龍的高速公路取景，就比本片那場行車天橋上的機甲大戰，給我們更切身的感覺。
據說《明日戰記》有機會開拍續集，要飛上太空了，筆者在想，觀眾還是期待的。香港電影過去也鮮有勇闖宇宙的想像，可是除了特技上的精進，觀眾更希望見到的，是主題思想之深度、人物描寫之豐富，還有就是真正具有香港特色的景觀，而不是被外星植物遮掩覆蓋不見天日的灰暗之城。
■作者簡介
陳廣隆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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