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墨子不迷信——〈墨子之北〉
【明報專訊】不少人會在過年時買一本「通書」。通書記錄了來年的年月日時，包括節日、節氣，也包括每日行事吉凶宜忌，香港的通書甚至有「華英通語」，用粵語標註英文讀音，教市民英語。粵語所謂「一部通書睇到老」，通書是生活小百科，包羅萬有，又能夠教人趨吉避凶，「通天人之際」，所以名為「通書」。但「書」、「輸」同音，「通書」、「通輸」聽起來就晦氣，民間遂改稱之為「通勝」。
舊時有一則笑話，說有個人看到通書上說「今日不宜出門」，嚇得連門都不敢出，就在牆上挖了個洞想鑽出去，結果牆倒下來把他給壓住。兒子來救他，查了查通書，上面又說「三日之內不宜動土」，於是他對兒子說：「給我準備三天乾糧，三天之後再來挖我。」
笑話歸笑話，卻也反應了民間對時日宜忌的迷信。
今年是龍年，龍能細能巨，可幽可明，或潛或躍，向來是神秘尊貴的象徵。但先秦兩漢時期，龍也代表了禁忌，鬼神的忌日就叫做「龍忌」或「請龍」。上古時期的通書稱為「日書」，「日書」上有所謂「龍日」，也就是不吉利的日子。
墨家的創始人墨翟先生，對這些所謂忌日卻不怎麼在乎。
■內文
墨子之北(《墨子?貴義》)
子墨子(1)北之(2)齊，遇日者(3)。
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
子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4)，不遂(5)而反焉。
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
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6)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用子之言，則是禁天下之行者也。是圍心(7)而虛天下(8)也，子之言不可用也。」
■注釋
(1) 子墨子︰墨子(約前468-前376)，子姓，墨氏，名翟，春秋末期戰國之初思想家、政治家、科學家、軍事家，墨家學派創始人。主張「兼愛」、「非攻」，在當時影響很大。其弟子將其事迹、語錄，編成《墨子》。「子墨子」前一個「子」是編書弟子對老師的稱呼，後一個「子」是古代對男子的尊稱
(2) 之︰去，往
(3) 日者︰古代從事占候卜筮的人
(4) 淄水︰淄，粵音支，zi1。淄水，河流名，今山東省淄河。源出萊蕪縣，東北流，匯合小清河入海
(5) 遂︰成功，順利完成
(6) 甲乙︰甲日乙日，下文還有「丙丁」、「庚辛」、「壬癸」，都是天干，古人以天干記日
(7) 圍心︰「圍」通「違」，違心，違背人的本心。一說「圍」當為「圉」，圉，粵音羽，jyu5，禁止，圉心，束縛、蒙蔽人心
(8) 虛天下︰虛，使……空虛。虛天下，這裏意思是，使天下再沒有行人
■語譯
墨子向北到齊國去，遇到一個占卜先生。
占卜先生說：「天帝今天在北方殺黑龍，先生臉色黝黑，不可以到北方去。」
墨子不聽，繼續向北，走到淄水，過不了河，只能回頭。
占卜先生對他說：「您看，我就說過先生不要到北方去嘛。」
墨子說：「南方的人沒法渡河去北方，北方的人也沒法渡河來南方，這些人臉色有的生得黑、有的生得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沒能過河？何况天帝甲日、乙日在東方殺青龍，丙日、丁日在南方殺赤龍，庚日、辛日在西方殺白龍，壬日、癸日在北方殺黑龍，若照您的說法，那就是禁止天下人走路了。這種言論違背人的本意，搞得大家都沒法出門，整個世界空蕩蕩的，所以您的說法根本不可取。」
■言外言
龍與禁忌
春秋時期，晉國內亂，介子推隨公子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後，重耳回國即位，是為晉文公。晉文公賞賜追隨他逃亡的臣下，介子推拒不受祿，帶上母親，躲入綿山隱居。相傳晉文公為了逼介子推出山，竟下令放火焚山，然而介子推堅持原則，就是不出來，最後燒死在一棵柳樹之下。為了紀念焚身守節的介子推，古時士民在冬天不舉火煮食，長達一個月，稱為「龍忌」，演變為所謂「寒食節」。後來「寒食節」改在春天，大概在清明前一兩天。
為什麼叫「龍忌」？據說，春天時蒼龍星宿出現在東方的天空，蒼龍七宿中心宿第二顆星是「心宿二」，特別明亮，呈紅色，故又叫「大火」。古人覺得，天上有「大火」，地上就不要再點火了，以免火氣過盛，當然也就不能舉火煮食，因此有禁火的「龍忌」。民間把「龍忌」和介子推的故事結合在一起，變成了「寒食節」。
秦漢時期，「龍」字本身有「禁忌」之義。
〈墨子之北〉提到天帝「殺黑龍於北方」是有根據的。1986年出土的放馬灘秦簡《日書》有「凡六行(出行)龍日，丙、丁、戊、己、壬、戌、亥，不可以行及歸」(乙316)的紀錄，意思是，丙、丁、戊、己、壬、戌、亥等日子是「龍日」，不宜出行，和〈墨子之北〉「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差不多。「龍」就是「禁忌」，「龍日」即「忌日」。1975年出土的睡虎地秦簡《日書》也列有「娶妻龍日」、「五穀龍日」，註明哪一天不應該娶老婆、哪一天不應該種糧食，跟今天的「通勝」用途相似。
古人迷信《日書》，東漢王充批評：「世人舉事，不考於心而合於日，不參於義而致於時。」(《論衡?譏日》)說當時的人做什麼事情，不是求諸內心的本意，也不是看這件事情是否合理合義，而是看符不符合《日書》上所說的時日宜忌。王充所說「不考於心」即墨子所說「圍心」，迷信時日宜忌，就是迷了心竅。
2014年出土的周家寨漢簡也有《日書》，其中一簡稱：「故人有善日不善日，為吉人，日則善日矣；為凶人，則不善日矣。」說得很清楚，只要是好人，每一天都是好日子；只要是壞人，每一天都是壞日子。可見古代頭腦清醒的大有人在，不僅僅是墨子、王充。
正值新春，我們大概也會買一本「通勝」，看看就好。年是龍年，日卻未必是龍日。
■實戰篇
1. 以下哪一句中「北」字的用法，與其他三句不同？
(A)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
(B)子墨子不聽，遂北。
(C)南之人不得北。
(D)北之人不得南。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A)日者認為自己的判斷很正確。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墨子最終說服日者。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 每逢農曆新年，鄉紳都會到廟宇為來年香港運程求籤，試結合〈墨子之北〉，說一說你對這種活動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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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新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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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9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