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地雷：「一血各表」——語言忌諱的文化差異
【明報專訊】各位同學知道「豬紅」、「豬旺仔」及「毛血旺」代表什麼嗎？你又會否如筆者一樣，認為它們「既似非似」？翻查資料，三者都是由動物血液製成的食材或菜式。三種食物本質相同，都是以血入饌，命名方式卻同中有異，「一血各表」，正能體現「和而不同」的文化風景。
既紅又旺的豬血
相信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對於「豬紅」並不陌生，由於廣東人認為直言「血」字不吉利又不雅，故以吉慶字「紅」替代，「豬紅」就是豬血。除了粵人，客家人亦忌諱直言「血」，慣稱其為「旺仔」，「豬旺仔」即指豬血，部分台灣客家人仍沿用傳統名稱。有道由鴨血、豬腸熬製的台灣川菜，原名為「五更腸血」，本身是客家人的國畫大師張大千認為「血」字不雅，故改「血」為「旺」，從此五更腸血便成了「五更腸旺」，名字更帶有「暢旺」的寓意。
至於「毛血旺」為重慶菜式，雖同樣有「旺」字，卻與語言忌諱無關。「毛」字為重慶方言，表示粗獷和原始，「血旺」則是指凝固了的血塊。你既能在本地粥店來碗豬紅粥，亦可到川菜店吃上一口毛血旺，同樣可在台灣餐廳品嘗五更腸旺。
吃飯小心吃着「地雷」
中國各地的語言忌諱相當有趣，值得細味。例如上海人忌送「蘋果」，因上海話中「蘋果」與「病故」發音相近；溫州人則忌「老虎」，將之改成「大貓」。北京古時多太監，忌言「蛋」，以免提及他人的「痛處」，加上多用「蛋」字作罵言，他們用了千百種的方式委婉替代，如「白果兒」、「黄菜」、「木犀」等。各地忌諱之物及委婉語即便不盡相同，但背後機制如出一轍：
1. 忌諱某用語或字詞
2. 卻又要表達該事物
3. 於是用其他字詞/表達方式替代
4. 慢慢形成共識
5. 成為語言及文化的一部分
香港本就是華洋雜處，匯合中西，語言忌諱正能窺見此妙。視水為財的粵人忌「肝」，因其與「乾」同音，「乾塘」意即貧窮，因而改「乾」為「潤」，再加「肉」旁，創出「膶」字。傳統的店舖多沿用此字，大家仍能見到「豬膶麵」及「膶腸」等。然而，當大家走進香港的西式超市及法國餐廳，卻未見有「鵝膶」，而是用其本名「鵝肝」(foie gras)。如果到高級法國餐廳向侍應說：「Could I have the 『鵝膶』(ngo4 jeon2), please?」侍應大抵會撓頭，回應道：「All run? Why do you want to run?」
說穿了「紅」「旺」皆為血，「肝」「膶」本同源，由咀嚼一刻，它們的結局就注定只有一個——成為「矢」(參考上兩期)。名稱之異，其實源自文化之異，不管雅俗吉凶，名字除了用於指涉該物，更側寫着種種深層的文化信念。筆者認為不同的語言及文化不應分高低，又或定於一尊，而是應該百花齊放，方能匯聚成獨有的繽紛，你有你食高級foie gras，我有我去Café de Coral歎膶腸飯。
■作者簡介
王晉熙--《粵語忌諱現象的語言學研究》作者、都大粵語辯論隊顧問，以及蒙特梭利中文課程顧問。研究興趣包括忌諱與委婉現象、中文作為第二語言的學與教及思辯教育。忌諱的研究並不旨於導人迷信，而是以學術拆解背後現象，貫徹「貼地」的研究哲學。
文：王晉熙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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