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花園底一角〉

[2015.10.30] 發表
唯風
許欽文

【明報專訊】(第1段)荷花池和草地之間有茪@株水楊,這樹並不很高,也不很大,可是很清秀,一條條的枝葉,有的仰向天空,隨風擺宕,笑嘻嘻的似乎很是喜歡陽光底照臨;有的俯向水面,隨風飄拂,和藹可親的似乎時刻想和池水親吻;橫在空中的也很溫柔可愛,順茩毓梫n動,好像是在招呼人去鑒賞,也像是在招呼一切可愛的生物。

(第2段)在池中,一眼看去,似乎水面上只有荷葉和荷花,可是仔細再看,就可以知道還有蓮房,還有開茪p黃花的萍蓬草。

(第3段)在水面,沒有荷葉或者萍蓬草浮茠漲a方,時時可以看到突然露出一個青蛙底頭來,或者一條細小的蛇昂蚗Y彎彎曲曲緩緩地游過。水中有水蝨,又有水蚤,還有許多形態很不雅觀,卻很強有力而自以為是的生物,如螞蟥泥鰍之類。

(第4段)可是,在這池面上,最富生氣的總要算是徘徊其間的蜻蜓了,他有荈磥j的眼睛,看得很仔細,而且看得很快,只須一瞥,他就了然了,雖然他底翅子很單薄,尾巴也很瘦小,但是身子並不笨重,而且原動力還強,所以毫無駕御不住的情形,很自在地游行飛舞其間,有時停在荷花底瓣上,使得荷花點一點頭,有時停在萍蓬草上,使得花梗彎一彎腰。不消說,因為他,池面上增了不少生趣。他也覺得這環境委實好,池中固然豐富,池旁底草地上還有茬o樣多的花木。因為有茪艩貝M夾竹桃,雖在太陽照得很兇猛的時候,也有陰蔭可以避暑,卻仍可以望見蔚藍的天空,因為樹底枝葉並不遮住全池面,傍晚也可以望見晚霞,夜中還可以見到星星和月亮。但使他徘徊茠漸D因,卻是因為池旁草地上有茪@隻華美的蝴蝶。說是華美,還得解釋清楚點,這固然不是像一般盲從時髦的小姐們底一味地花花綠綠,也並非像專尚漂亮的底只是奇形怪狀,照實具體地說,就是她底色彩形態,並沒有甚麼奇特的成分,只是因為配合得適度,所以很是悅目了。

(第5段)就是她底舉動,也並沒有甚麼是異乎尋常的,但是因為處處都很適當,就覺得是溫和大方,使得蜻蜓看了,不由地心弦剝剝地猛跳,凝思神往,如癡欲狂了。比方地說,這蝴蝶具有的美,宛如水楊所有的柔美,蜻蜓所有的恰是夾竹桃底的壯美。

(第6段)幾乎忘卻,還有些事物不得不在這裡補蝷@下了,就是在這美妙的景物間,還有茪@隻癩蝦蟆常在其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製醜感,不知道它是因為妒忌,還是因為它本是除了飢飽的感覺就甚麼也不明白了的,總之它有時忽在草地上出現,就對茩蜓R得正在出神的蝴蝶說,「吃掉你,讓我來吃掉你這蝴蝶罷!」有時它忽在荷花池中出現了,也就對茩蜓R得興致正濃的蜻蜓說,「吃掉你,讓我來吃掉你這蜻蜓罷!」

(第7段)但是這並不十分使得蜻蜓為難,因為癩蝦蟆討厭雖然很討厭,卻並沒有翼翅膀,只要不飛近它去,它是奈何渠們不得的。使得他為難的,卻是張在水楊和夾竹桃之間的蜘蛛網。

(第8段)因為,已經說過,蜻蜓徘徊池中的主因,就是為荅韟a上底蝴蝶,就是,徘徊的目的是想和蝴蝶去接近,有茬o蜘蛛網,他不能直向草地飛去了。他一見茖漸i愛的蝴蝶,總也就見茬o可怕的網了。這網底一端附茼b水楊底橫茤釭K子,另一端附茼b夾竹桃的葉上面,還有一端附茈穻b池旁的蒲公英底花托,被風吹茠漁伬唌A只是凸一凸肚子,使得所附茠漯K葉顫抖一下,很是牢不可破的樣子。因此,蜻蜓覺得蝴蝶雖然萬分可愛,她卻好像是在盛大的荊棘叢中,也像是在兇猛的虎口中的了。

(第9段)或者以為荷花池和草地之間並非一張蜘蛛網所能阻住,必還另有路可通行,否則癩蝦蟆怎能忽在池中出現,忽又在草地上出現了呢?可是蜻蜓和癩蝦蟆,形態固然不同,性情也很不一樣。癩蝦蟆底形體雖然比蜻蜓底大,可是它只要有茈扣釵y尖的頭過得去的縫子,就能做扁身子鑽過去了。蜻蜓不行,他飛行必得展開茈|翅,而且他不願偷偷地爬甚麼縫子,更其是為虓R者,他以為示愛的行為必須光明正大,勇敢熱烈,決不能是鬼鬼祟祟的。

(第10段)他也明白,他底翅子是受不起蜘蛛網底打擊的,但他覺得他底愛火為茈L底愛者蝴蝶姑娘猛烈地燃燒,有荓j大的熱力,以為無須顧忌甚麼障礙,盡可勇往直前。他又以為如果衝不破這道蜘蛛網,也就是沒有資格去愛那可愛的蝴蝶姑娘的了。

(第11段)這時太陽已只留下餘光,池水反映茪面m的晚霞,顯得很是沉靜,緊貼在牆上的綠瑩瑩的薔薇底枝葉,已有點暗沉沉辨不明葉子底輪廓了。蝴蝶姑娘繞蚚k附在一丈紅的牽牛花緩緩地飛舞,很是安閒很從容地在那裡欣賞晚景,蜻蜓知道她不久就要歸她底窠去,天一黑就將看不見她,以為如不趁茬o時向她有所表示,難免交臂失之了。於是他就下了決心,趕緊向荅韟a底反對方向飛去,一直飛到邊上,他才旋轉身來,用茈力鼓動翅子,直向蝴蝶姑娘底一邊飛去。可是到了水楊和夾竹桃築成的界線上,嗤的一聲,他底頭和兩隻前翅已被蜘蛛網黏住。他並不驚慌,也毫沒有退卻的心思,只是一心想用他底最後的力來衝破這網,終於達到親近蝴蝶姑娘的目的;於是盡力掙扎,可是結果只是腳和兩隻後翅也被蜘蛛網緊緊地黏住了。雖然這網已有一大部分被他衝破了,但他依然不能脫身,他底身上已經纏滿了網絲,而且已經疲倦得乏了力,而且癩蝦蟆也已一搖一擺地爬到了他底身下,掀茠囍瓿Y高興他說,「吃掉你,讓我來吃掉這蜻蜓罷!」

(第12段)他想呼救,但他覺得呼救也是無益的,只是表示了弱態罷了。他仍然鎮定蚗R默。

(第13段)忽然空中吹過一陣微風,所有的一丈紅和攀附茠熔o牛花都跟蚋I了點頭;荷花,荷葉和蓮房也都搖擺了一下,水楊和夾竹桃底枝葉也都跟蚅が吽A只是水楊擺宕得厲害點,夾竹桃擺宕得輕微點,蒲公英等小草也都彎了彎腰,似乎都在代替蜻蜓嘆惜。蜻蜓自己也因為受了蜘蛛網被風激動的影響,不禁打了個寒顫,也就感到一陣凄涼。然而,他並不認為這是苦痛的,他卻以為這是甜蜜的,因為他覺得蝴蝶姑娘就將為他表同情,就將向他飛來,用茼o底溫柔的手解除纏茈L的網絲了。他又以為就是終於擺不脫這網絲,終於只得在這纏繞的網絲中死去,臨終有茼o底溫柔的手撫摩,這已夠幸福,足以安慰,也是足以自傲的了。

一九二八年六月

【為設題之便,刪去了部分文字,也重新安排了部分段落】

原載1928年7月16日《語絲》第4卷第29期,收錄在三聯書局《中華散文百年精華》

許欽文

■閱讀材料簡介

文學作品每喜「意在言外」,營造「意在言外」的方式很多,刻劃環境,從環境的鋪寫,讓讀者領略所指,是撰文慣用的手法。本篇閱讀材料藉池塘中的蜻蜓、蝴蝶、蜘蛛、癩蛤蟆,書寫對人生的看法,而文章對池塘環境茧妓蚑o,讓讀者如身歷其境,從而引動讀者的感情,值得同學學習。

■學習要點

「擬人」就是把事、物人格化,把事、物寫得具有思想、感情,如:「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王之渙《涼州詞》)。本閱讀材料主用「擬人」手法寫出作者的想法。

■作者簡介

許欽文(1897-1984),浙江山陰人。現代作家。著有長篇小說《西湖雲月》,散文集《無妻之累》等。

顧問教師:唯風

資深中文科老師,1984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先後獲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碩士銜,現為學友社模擬文憑試籌備委員。90年代起開始為《明報》撰稿,主要著作有《中國文學史》、《中國語文及文化──文化問題》。

圖:資料圖片

鳴謝:三聯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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