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沉思：冬日烈風下談〈兩個油漆匠〉
【明報專訊】這個冬日的下午，天氣很冷，香港的冬天是可以很冷的，不知為何與朋友談起台灣作家黃春明的短篇小說〈兩個油漆匠〉(1971)，可能是他說到自己近日做了一些沒意義的工作而反感吧。我當時沒怎樣回應，但內心感到有點話想說，回家再看一次〈兩個油漆匠〉，一幅過去的畫面漸漸浮現……
我曾經做過一份工，每天早上9時半上班，回到公司要簽到，但下午總不能5時半下班，第二天又必須準時出現。那時我住在上環，早上上班的人很多，公司在旺角，上班的人更多。在地鐵，躲在搖晃的角落，合上疲倦的眼睛，打開眼睛時，望到的是比我更疲倦的眼睛；再合眼，再打開，畫面一點也沒有改變。我第一天放工回家，不知為何哭了出來，大概我知道這不是我喜歡的生活。做了一年，我便離開了。我自己較幸運的是還可以有別的選擇。
〈兩個油漆匠〉是關於阿力和猴子兩個少年，從台灣的東邊鄉下來到祈山市工作，他們可以做什麼工作呢？適逢城市發展，起高樓，走向商業化，他們就當上了高樓的廣告油漆匠。跟現在不同，以前的廣告都是人手畫的。有趣的是，這次他們要畫的是女星的半裸像。在全城最高的大樓上，他們被安排畫乳房的部分，是何等的搞笑與荒謬！
油漆桶墜落 個人故事變社會事件
阿力性格壓抑，猴子較大情大性，他們坐在大樓的高處，談到城市的生活，人工低，給老闆剝削，但絕對不想回鄉面對家人，那種兩難的處境，讓他們非常感慨及激動。突然，一陣強風把一個空油漆桶吹倒，從高處一直墜落人來人往的大街，這是小說的轉捩點，旋即把個人故事演變成社會事件。
警察、傳媒及大批市民到來，誤以為他們想自殺。小說最後的一節，寫到了官方的虛偽，他們不是真心想幫助少年，只是公事公辦，怕自己要負責任；傳媒又借跳樓事件爭收視。黃春明好像讓讀者反思：他們的工作又有多大的意義呢？小說的結局如何？大家不妨看一看。
擅寫小人物 反思規律背後的意義
台灣文學中，我非常喜歡黃春明，他筆下的小人物栩栩如生，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性格，優點與缺點共存。我自己很喜歡阿力和猴子危坐在高樓的那一節，他們本來只是閒談着的，就好像我們有時喜歡站在高處望向自己生活的城市。但他們愈爬愈高，已經超出了他們工作的高度了，就是因為他們離開了指定的範圍，從另一個自選的、帶點危險的新角度看，他們才看到生活更大的部分。
每項工作當然有不同的規律，讓不同人可以合作及參與，我認為有規律不是問題，問題是建構某些規律背後的意義，是要控制人？是要剝削人？在寒風與疫症的日子，我們大概只剩下工作，不少人連工作都失去了。當疫情減退後，我們如何再面對工作與生活？期待天氣回暖。
◆本周閱讀書籍
《黃春明電影小說集》
黃春明(著)
台北市：皇冠文學出版有限公司，1989 年
■聲檔
黃春明以活現小人物，反映社會真象見稱，他的電影《兒子的大玩偶》(1983)，改編自他的三個短篇，交織文學與電影的威力。link.mingpao.com/67017.htm
◆黃淑嫻：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散文、小說、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大好書)。近作包括散文集《亂世破讀》及編著《香港．一九六○年代》。
◆阮智謙：導演、攝影師。曾獲鮮浪潮電影獎。導演作品《獅子山下2020之日照太短》等；攝影作品《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阮智謙
[語文同樂 第49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