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迷因：那年在馬德拉
【明報專訊】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來過這個地方，直至近期隨意翻查電腦的資料，看到一張怪怪的照片，然後記憶像強風般直打面上，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島又再一次跑回我的記憶之中。如果要給小島一種性格，它應該是爽朗的、倔強的。
這個被海洋擁抱的島嶼，風從四方八面吹來，風是主角，我們站在陸地的人，只能隨風的節奏而活。大概10年前，我和A教授來到葡萄牙的小島馬德拉(Madeira)。在某個夏天的夜晚，在某間古老大屋的天台上，天色尚未深沉，我們用手機拍下頭髮被海風吹得狂亂的照片。雖然妝容狼狽，但大家是如此的快樂。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葡萄牙，出發前不知道馬德拉隱藏在葡萄牙什麼角落，直至後來才明白這個小島離開歐洲本土甚遠，可能更靠近摩洛哥，有點不可思議。我們長途跋涉來到這裏是為了參加學術會議，一個關於香港作家也斯(梁秉鈞)的會議。但在我們到小島前的8個月，也斯過世了，他本來應該和我們一起來的，當時只有我和A兩個迎着海風了。我是提議取消的，但A堅持我們應該繼續參加，之前不太明白，現在回想是A紀念也斯的儀式。我就是在A的堅持下，搭上離開香港的飛機，然後忘記轉了多少次機，兜兜轉轉來到這偏遠的島嶼。
我手中拿着A給我的地址到酒店，我比她早一天來到。完完全全沒有概念這是個怎樣的地方，當的士停在一間古老大屋前，當刻我才感到自己離開了香港，從一個海港到達另一個不一樣的海港。眼前這間與其說是酒店，不如說它像朋友的家。我推開大門，走進花園，一個人也沒有，異常幽靜，樹木健康地呼吸着。負責「管理」這大屋的是個年輕人，大概只是20多歲的女子，有着島人的熱情與沉默。我推開房間那厚厚的門窗，剎那間從黑暗變到光明，眼前是藍天與大海，它們不需要特別形容詞，就是純粹的藍天、純粹的大海。
下午，酒店非常寧靜，時空好像回到上一個世紀。我在房間休息，閉上眼睛，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走進《聊齋》的故事中。突然有人拍門，我猶疑了一下；打開門，看見那年輕的管理人站在門口微笑着， 雙手拿着一個無線電話，然後說，「有人打電話給你」。在我還未弄清楚事情前，電話筒中已經傳來A的聲音，她想確定一下我是否已經安全到達。收線後，我感謝那年輕人的幫忙，她一個人做這麼多工作，還要當接線生，更親自拿電話給我。她沒有說太多客套的話，反而站在門口與我談到島上的生活，英語不是很流利，但熱情通過身體語言表達出來。最後她還告訴我當晚與新男朋友吃飯，很開心很緊張，然後她轉身又繼續工作了。10年後，我還會記起這個人，那份純真和島上的海風一樣爽朗。
很感謝A的堅持，我才能夠來到這個小島。不知道還可有機會再回到這海洋中的一點？可能有，可能沒有。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圖：黃淑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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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0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