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治失眠 由藥理到心理

[2011-09-07]

有調查指出,香港估計有16%人口有睡眠問題,當中逾85% 遭受失眠困擾,而其失眠的嚴重程度,可達每周最少四晚之多;逾六成人的嚴重失眠情況,更已持續兩年或以上。現時坊間有關睡眠的藥品與營養補充劑五花八門,然而效用參差。香港科技大學生物技術研究所的團隊,從中藥提煉出一種睡眠荷爾蒙──褪黑激素受體激動劑,希望製成對抗睡眠失調及適應時差的藥品。不過,失眠本身就是一個複雜的身心狀況。如何全面對治,相信醫學界與病人都希望早日找到答案。

由褪黑激素說起

關於失眠,成因甚多,心理、生理、睡眠衞生…環環相扣。而其中一個生理因素──褪黑激素(Melatonin)分泌,似乎影響着較多的人口,而坊間許多睡眠相關產品,都與它有關。

褪黑激素是一種腦部分泌,堪稱「睡眠荷爾蒙」──在白天,我們的眼睛感應光線後,體內褪黑激素濃度會降低,刺激腦部令人不用進入睡眠狀態;入夜後,褪黑激素濃度會上升,產生相反作用,令人出現睡意。這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理解說,亦即我們俗稱的「生理時鐘」。

然而,這個生理時鐘很容易被擾亂,如身處日夜長短異常的地區、或乘坐長途飛機等,都可以令人睡眠失調。

現時,坊間有許多與失眠相關的營養補充劑(dietary supplement),都以補充褪黑激素為「安眠」原理。若曾使用過,也許會發現這些產品未必有效,原來箇中有一個「商業」原因:褪黑激素產品,不都是以「處方藥物」的高規格為生產指標。香港科技大學生物技術研究所所長王殷厚解釋:「不是藥,生產的監管便不嚴謹,服用後感覺無效,很可能是該種產品的褪黑激素成分,根本不足。」

為何褪黑激素不是藥呢?原來又是另一段故事。「褪黑激素既是一種人體荷爾蒙,藥廠不能申請它為『專利產品』,沒有利潤保證下,藥廠對褪黑激素研究卻步,即使明知它有效。」

然而,近年也有藥廠開始嘗試,例如選取某一特殊的病患作臨牀研究,如此,藥廠可以治療該種指定疾病為名,為其褪黑激素產品申請專利;亦有日本藥廠成功利用化學合成方法,改變褪黑激素的化學結構,使它成為「不是」褪黑激素的新東西,以申請專利。升格為「藥品」後,褪黑激素的售價可隨之調高,而生產規格亦更有保證,最終確保其療效達到指定水平。這些都是西藥界正在發生的事。

拆解中藥安眠之道

中醫藥對於治療失眠,同樣有數千年的臨牀心得。在中醫理論中,「安神」是治療失眠的方法之一,而「安神」又與西醫的神經科學(neuro-science)互為呼應。

在2000年,科技大學成立「生物科技研究所」時,便萌生新意念:「我們的同事,許多都讀神經科學出身,專長於神經退化疾病,如柏金遜症、老年失智症等。現時,這類病患並無理想的治療方法,西藥往往只能紓緩徵狀。」於是他們嘗試將研究思維逆轉,從中草藥裏尋找研究點子,而安眠中藥的研究,便由此而開展。

這個由化學家、細胞生物學家、藥理學家與及生化學家等八人組成的研究組,希望利用西藥的研究規格,找出中藥治療失眠的機制,找出有效的單體複合物(single compound),將來便可以用西藥的生產規格,將它製為藥品,推出巿場。

研究組閱讀許多中醫文獻後,將治療失眠的藥方分類,最後從不同的中藥複方中,歸納出大約二十種共通的中藥。然後透過科學方法,將中藥提純(purification),原理與「煎藥」類似──使藥材的化學成分釋出,方法包括以不同溶劑(如水、酒精溶劑等),將藥材內的水溶性、油溶性化學物提煉,然後利用儀器過濾。最終目的希望將藥材成分,「拆解」到最簡單的結構──單體複合物,就如西藥的「有效成分」那般。

這裏可補上有趣的一筆──草藥生長於大自然,自有水土、氣候、產地之別,長於昆明的與黑龍江的、長於炎夏的與隆冬的,成分定必有異。這正是研究組從失敗中汲取的經驗:「在過往研究中,我們曾經發現在同一種藥材樣本中,可以一個找到有效成分、一個完全沒有。」解決方法是,他們先從文獻中,暸解藥方所寫的藥材最佳出產地,然後透過內地合作夥伴(包括上海藥物所、昆明藥物所等)採購送港。研究組則在實驗室,利用科學方法,分析藥材的化學圖譜(chemical fingerprinting),它猶如「身份證」般,往後可替藥材「驗明正身」。

藥物「把點」配對

與此同時,研究組要將「有效成分」與「把點」(drug target)作配對,就是找出這種單體複合物,究竟在睡眠失調的哪個位置上「起效」,達到安眠效果。經過許多文獻分析,他們找到褪黑激素受體這一點。

現時的褪黑激素產品已經甚多,但科大的研究焦點,卻與這些產品有點不同。王殷厚解釋,巿面上的褪黑激素產品,一般同時令兩種褪黑激素受體──亞型MT1及MT2 起效。「在藥理學上,藥物副作用來自其成分於其他受體上起效所致。若果藥物能專注針對一個受體,可減少這些副作用。」巿面有些褪黑激素產品,可令人產生昏睡或暈眩副作用,正因它同時於中央神經受體上起效所致。

在科大研究中,他們發現中藥成分對褪黑激素MT2受體亞型有高親和力,除了避免上述的副作用,亦正因其針對性較強,服用劑量可以減低,進一步降低副作用風險。

大約一年多前,研究組開始就新藥進行老鼠實驗,先將老鼠置於十二小時有光、十二小時無光的環境,給牠們「人造」生理時鐘。「老鼠屬於晚間走動的動物,我們把牠們訓練到睡醒後便在輪子上跑。適應後,將亮燈時間提早六小時,牠們的生理時鐘被即時擾亂了。然後比較用藥與否,牠們需多久來適應。」現時老鼠實驗尚在進行中,但初步可見,一般老鼠需要兩至三天才能適應,有服藥的,時間可以縮短。

王殷厚指,現時他們對研究結果頗有信心,唯一「樽頸」位是本地沒有替病人做本地開發藥品的臨牀藥物實驗經驗。「以往的臨牀藥物實驗,都是先在外國進行,然後才搬到香港,測試不同種族人羣的反應,畢竟香港過往未曾有『港產』藥品的開發經驗。」此研究最終會否轉移陣地到外國完成,還是「賣」給外國公司,尚是未知數。「我們要考慮自己的能力,若到某個階段,我們無法支持下去,也要放手給別人。這就是商業角度了。」畢竟,研發一種藥物,所需資金可達八至十億美元。

也許讀到這裏,你也開始疑惑,究竟研究內使用的是哪種中藥?很明顯,暫未能透露。可以說的是,研究組在單一種中藥內,提煉到單一種有效成分;而該種中藥並不常用。「我對這項目也樂觀的,因為那種單體的確頗為特別。」

心理治療抗失眠

遇上失眠,許多人也會千方百計找尋安眠方法,巿面成藥便是「入門」選擇之一。香港大學醫學院精神醫學系副教授鍾家輝指,非處方藥品與處方安眠藥的效果與副作用均有明顯分別,非處方藥品較大問題是,它們大都缺乏一些優良的隨機雙盲研究,印證其效用,所以個別產品的有效程度,分別可以很大。

「這些產品,一般毒性不會太大,若屬於短期服用,作為醫生,我亦不會反對輕微失眠人士使用。如果失眠令自己辛苦,試試有效與否亦無妨。」畢竟,任何藥品都有「安慰劑」效應,「即使藥效不大,起碼壞處也『不多』。」他強調。

他指出,隨着失眠趨普及化,對治失眠的方法也有不同層次的處理。外國近年已開始研究自助失眠療法(self-help therapy for insomnia),「原理好像金字塔般,最低層是教育,如睡眠衞生、睡眠失調症等認知,可透過互聯網傳達信息;最頂層是真正需要求醫的個案。」

不藥而眠:認知行為治療

在外國模式中,第二層是最常用的一種──認知行為治療。

「失眠的長期發生,源於許多行為與思想的因素。撇開原發性失眠(如焦慮症、抑鬱症等病因)不計,大部分人失眠原因,是機件運作太快,阻礙人正常的休息功能所致。在認知行為治療中,專業人士會透過與病人討論,分析失眠原因,透過改變這些行為,處理失眠問題。」

鍾家輝認為,失眠原因可分三個層次理解:
- 潛伏因素:家族遺傳、創傷性(如童年經歷)或先天性睡不安寧。
- 突發因素:生活轉變,如生育後照顧幼嬰、工作壓力等。
- 維持性因素:對失眠的觀念。

「潛伏因素可說是失眠的『底線』,若遇上突發因素,令這底線長期升高,不能回落,造成持續性失眠。而這點正是認知行為治療所針對的地方。有些病人把失眠看得很嚴重,思想上給自己很大壓力,『睡不好就好大件事了』。因而對失眠產生許多恐懼或錯誤觀念,令自己更難入睡。」

應用認知行為治療,常見方向包括:
- 放鬆練習:日間先做預備的練習,睡前再做,目的是令自己放鬆。西方人喜歡瑜伽、靜坐,中式如氣功亦可。
- 限制睡眠治療法:普通人在什麼時候可盡快進睡?睡得也酣?就是睡眠不足時。此法是透過限制病人的睡眠時間,令病人累積睡意。如限制只可在深夜二時上牀進睡、翌早七時便要起牀。此法最大關鍵是病人的依從性,因為擔心失眠的人,根本最怕睡得不夠。
- 減少刺激(Stimulus Control):控制導致失眠的環境。很有趣的是,最容易令人失眠的地方,正正是我們的睡牀。若一上牀便「精神」無比,十五分鐘仍輾轉反側,最好是離牀,讓自己安靜、心平氣和下來後,才入房再與周公交手。

這些方法看似容易,但實際上要幫助病人,仍有不少難度。「中國社會對認知行為治療的認受性不高,而且也較拘謹、嚴肅,要他們學習放鬆,自己都那麼硬繃繃,怎做到?所以認知行為治療如何在中國社會有效應用,仍需更多研究工作。」

更關鍵一點是:誰做?「尤其在公共醫療體系中,精神科醫生哪有時間做?臨牀心理學家亦未必有。由其他的專業來做,效果好不好?怎樣做?這裏尚有很多問號。」

隨着全球化趨勢,我們處身廿四小時運作的世界,日夜早已顛倒。失眠的普及化與深化,相信未來將成為需要關注的公共衞生問題。如何有效對治,也許本身已是一個令不同範疇的專家「數綿羊」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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