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藥新用 亞士匹靈的百年啟示

[2011-09-21]

上網鍵入"ASPIRIN"亞士匹靈,不難發現wonder drug這字眼。的確,自1897年德國化學家Felix Hoffmann成功將乙酰水楊酸合成並製為藥丸,這種名為ASPIRIN的小顆粒,從此改寫了人類命運。在十九世紀,亞士匹靈的作用僅為鎮痛退燒—若故事僅此而已,大概它老早已在推陳出新的藥業巿場裏被淘汰了。上世紀七十、八十年代,科學家發現它有「新」療效—薄血,從此,亞士匹靈成為心臟病與中風患者需每天服用,以預防血管栓塞的暢銷藥品。誰知最近十年,科學界再有新發現,亞士匹靈可能還有「第三代」療效—預防癌症,尤其結直腸癌。

若你向香港大學內科學系梁偉強教授和中文大學藥劑學院副教授李詠恩,問及亞士匹靈(Aspirin)的作用,他們會不約而同道出一樣的看法:一種那麼便宜的藥,卻對許多病症都有療效,這世上暫時沒有一種成藥,是如此厲害的。

亞士匹靈歷史逾百年,「第一代」療效是止痛退燒,縱橫藥業巿場七十、八十年後,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科學家發現它的「第二代」療效—薄血。血管閉塞是一種失衡,血液內的血小板太活躍,黏了膽固醇等,便容易依附在血管壁,造成血管栓塞。在心臟塞了,可造成冠心病;大腦血管堵塞,則可引致中風。

李詠恩解釋,亞士匹靈的藥理是壓抑COX(cyclo-oxygenase isoenzyme)家族中兩種酶—COX1及COX2。COX2的主要功效是止痛,也能抗血小板;而COX1本是用作製造保護胃壁物質的酶,正因亞士匹靈連COX1也抑壓了,所以它同時有傷害胃部,甚至有引致胃潰瘍、胃出血的副作用。

觀察性研究:降腸癌風險

過去十年,醫學界從一班需要長期服用亞士匹靈來薄血的心臟病與中風患者身上,發現有趣的現象。本身亦是腸胃肝臟科專科醫生的梁偉強指出:「愈來愈多觀察性的研究數據顯示,他們服用亞士匹靈後,患癌風險降低了。最多是有關大腸癌的,其中有臨牀實驗發現,曾經出現大腸長瘜肉這癌前病變的患者,接受瘜肉切除手術後,服用亞士匹靈,瘜肉再生機會下降。另外,西方不少人因胃酸倒流,患上可致癌的巴洛氏食道炎,研究亦發現他們服用亞士匹靈後,患癌機會較少。」

他指出,現時未有科研能解釋箇中原理,但也不難推論:「COX2與許多癌症都有關,壓抑COX2,有減慢癌細胞的生長與發展的作用。」2009年在瑞士舉行的國際癌症預防會議(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Cancer Prevention),曾發表一項有關普通人服用亞士匹靈二十年,罹患不同疾病風險的研究。報告指出,服用亞士匹靈人士的多種癌症風險,都有明顯下降,例如結直腸癌與食道癌風險,分別減低接近40%;肺癌30%、胃癌23%、乳癌及子宮癌20%;而預防心肌梗塞的風險,反而只有26%。這份報告獲醫學期刊《刺針》腫瘤科(Lancet Oncology)刊登。

「從數據看來,亞士匹靈預防癌症似乎是有用的。但如何處方?未知。風險與好處的平衡?要計數。」梁偉強解釋,使用亞士匹靈的最大問題,是要解決它傷害胃部的副作用。「因為人未必會死於癌症,但胃出血也可以奪命。」他指出,要以亞士匹靈來預防癌症,醫學界先要找出幾個問題的答案:該處方多少劑量?哪個年紀開始服食?服藥多少年才會見效?是否需要終生服藥(就如冠心病與中風患者那般)?

「對於健康人士,現時都不建議服用亞士匹靈來防病,因為外國研究指出,它雖可減少罹患心臟病、腸癌及其他癌症風險,但長期服用,胃出血機會卻可增加兩至三倍。所以需按個別病人的情況,平衡風險,是心臟病、癌症、抑或胃出血機會較大?」因為事實是:「有醫生給自己處方亞士匹靈,也有醫生因長期服用亞士匹靈,引致胃出血而來求診。」梁偉強說。

承受胃出血副作用

但他指出,對於患癌風險較大的羣組,權衡得失的標準會有不同:「如遺傳性腸癌,有研究了解服用亞士匹靈與傳統非類固醇類消炎藥(NSAID)Sulindac的幫助,結果發現病人長瘜肉的機會明顯較低,而且比率可達幾十個百分比。而患有家族性大腸瘜肉症(Familial adenomatous polyposis)的患者,罹患癌症機會高達九成,他們需要割除腸道預防,若病人想延遲割腸,可考慮服用亞士匹靈來減慢瘜肉生長速度。初步研究數據指,亞士匹靈有效,但未必及得上Sulindac。」

梁偉強亦補充一點:醫學文獻指服用亞士匹靈導致胃出血機會低於5%,原因常見是失血過多失救,或引致其他併發症如腎衰竭、心臟病發等致死。但新類型胃藥如質子泵抑制劑(PPI)配合亞士匹靈服用,理論上有效減低胃出血的風險。「為了預防某些病而冒險,未必值得—例如注射疫苗,一萬人裏有一人出事,人們已緊張得很,何況亞士匹靈,一百人裏便有幾個會胃出血。」

沙士的舊藥新用

也許你都會問:我們花時間研究亞士匹靈這些便宜的舊藥,還有何種新療效,有什麼意義?中大藥劑學院副教授李詠恩指,其實有許多舊藥都可以在治療「新病」時用得上,這正是醫療科技進步的結果:「因為我們現在的研究水平,使我們對病理掌握更多,從而引伸出新治療方法。」譬如冠心病,最初概念認為是心臟結構的問題、或高血脂令血管栓塞而致病。但近年「炎症」這看法愈見重要:血管發炎是令血管積聚栓塞物的原因之一,控制炎症因子這變數,同樣有助預防心臟病復發;而很多現有藥物,都可以做到「消炎」效果。

這些情況還發生在許多不同種類的疾病中,包括讓香港人印象深刻的非典型肺炎。「沙士期間,醫學界使用高劑量的類固醇利巴韋林(Ribavirin)。沙士是新病,為何我們卻用這種已有許多年歷史的消炎藥?原因是身體感染新病毒時,會產生很大的發炎反應,因而加劇細胞自我攻擊身體器官。我們要殺死病毒之餘,也要同時
壓抑發炎反應,所以想到使用類固醇。」這是用藥的邏輯:「我們發現了新病理,除了針對問題本身,解決方法有時也包括提升或壓抑身體的某些部分來配合。如何做到呢?我們便可在芸芸西藥中,去考慮用藥的選擇。」

但有些時候,藥物的「療效」像是沒有邏輯。例如使用本來治療甲型流感的抗病毒藥物—金鋼胺(Amantadine),治療早期柏金遜症的手震、晨僵、麻痺徵狀,便是另一有趣例子。「現在我們已不用此藥來治療流感,因它出現抗藥性。但何以可治療柏金遜症?其實暫時原因不明。現階段我們只知道,對於輕度的柏金遜症患者,金鋼胺有助改善這些徵狀。」兩種病,風馬牛不相及,卻能使用同一種藥?「許多時候,就是會有這些情況發生。」李詠恩說。

另一例子,是將「副作用」轉化出新用途。抗生素紅黴素(Erythromycin),常用於兒童的上呼吸道問題,但它有引致腹瀉的副作用,因而衍生「新」療效—慢性病人若因長期服食某些藥物,引致嚴重便秘,或腸道已無法蠕動,可低劑量使用紅黴素,紓緩徵狀。紅黴素作為抗生素時,使用劑量為500毫克、每天四次;用作刺激小腸蠕動,則大約每天五十毫克,十分之一的劑量。

改變舊藥方劑 

「復刻」舊藥,源於我們對病理與藥理有更新的認識。當然也有實際的考慮:在舊藥身上找出新用途,藥廠便可以申請新的專利。但李詠恩補充,藥廠甚少以舊藥本來的面貌來再推出巿場,反而更傾向將舊藥「改頭換面」。

屬於質子泵抑制劑(Proton Pump Inhibitor,簡稱PPI)的胃藥「奧美拉唑」(Omeprazole)的故事,便是非常有趣的一個。「它是一種抑壓胃酸分泌的藥,也是PPI家族內的第一種藥物。後來藥廠發現,此成分有兩個化學結構,放一面鏡子在中間,兩個看來會一樣,但將之重疊,卻發現不同分子的位置並不相同,情形就如左右手般,看來一樣,其實有分別。」這現象稱為Mirror image。「後來研究發現,是其中的『左手』的分子結構,更有效抑壓胃酸問題,於是抽取了它製成新胃藥『埃索美拉唑』(Esomeprazole)。」新藥的命名,亦是在omeprazole前加上「ES」,以識認它們同屬一個家族的藥物。

也許,「神奇」藥可以是天賜的萬能藥,也可以是人類對科學不斷鑽研的成果。雖然新種疾病層出不窮,讓人擔心,但"Wonder Drug"未來仍有機會變為眾數,改寫人類命運。

-------------------------

亞士匹靈 劑量差距甚大

亞士匹靈的主要成分是乙酰水楊酸(Acetylsalicylic acid)。李詠恩指出,1897年德國拜耳(Bayer)藥廠成功研發此藥,將之命名Aspirin並正式推出巿場前十多年,其實早有日本科學家發現世上有某種
化學物質,具止痛、退燒功效,只是最後被德國捷足先登,研發出西藥史上最重要的藥品。而事實上,遠古時代的埃及與希臘人早已發現,柳樹的葉與樹皮,可用作治療痛症與發燒,可以說,柳樹是亞士匹靈的「祖先」。

亞士匹靈面世後,一直用作止痛退燒;及至上世紀七十、八十年代,開始有科學家發現低劑量使用亞士匹靈時,它有抗血小板的「薄血」功用。從此,薄血取代止痛退燒,成為亞士匹靈最廣泛的用途。以亞士匹靈來止痛退燒,使用劑量最高,以成年人計,一般可達325毫克一劑、每天四次,每天總劑量可逾一克。若是薄血用,以心臟科病人為例,每天劑量大約八十毫克。「而只需五十毫克,便足以傷害胃部。」李詠恩補充。所以,病人使用亞士匹靈時,必須明白其藥性,忌空肚服藥,記緊要飽肚、餐後服藥。

現時巿面上的薄血藥種類甚多,也不乏新藥選擇,為何人們仍普遍使用亞士匹靈?「一是它歷史長,也有多年的科學實證,支持其降低心臟病與中風風險的效用;二來是便宜,因屬非專利藥物,只需幾仙一粒,新薄血藥卻可能要十元一粒。

在香港的醫療體系中,病人要自費購買新薄血藥,始終有難度,何況他們還須終生服食。」李詠恩深信一點:價廉物美,在藥物治療上,有時也是可能的:「平藥真的不一定不好的。」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