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沙龍﹕仁仔的一天
【明報專訊】星期六，仁仔不用上課，外婆一大清早帶他出街。仁仔邊走邊期待，不知道今天會碰上什麼人，吃到什麼美食。仁仔穿過租單車的人群，純熟地跑到剪髮舖前面的空地，幾個哥哥姐姐離遠已經認出他，單車舖的鴻哥大叫一聲：「仁少，今日遲咗喎！」仁仔在大人的圈子裏，得到一點自豪。
仁仔不用上課時，會遊逛區內的店舖，近至西餐廳，遠至足浴店。店家大多認識他，看到他世故的對答和具感染力的笑容，大家都笑稱他像放租的店東，逐漸叫他作「仁少」。仁仔十分樂意接受這個稱呼，至少大家都記得他，需要幫忙的時候，也容易找到援手。除此以外，對一個幼稚園一年級的學生來說，「仁少」與「仁仔」之間有什麼分別，他不太理解。
剪髮舖前的枱坐了幾個人，三個男生在玩手機遊戲，只有理髮師芳姨在吃早餐。仁仔看她手上的「腿蛋治」看得入神，炒蛋、火腿、麵包都是他的最愛，可能是美食當前，害他的肚「咕咕」作響，仁仔舔舔嘴唇，吞了吞口水，目光就是離不開它。芳姨瞄到定格的仁仔，將剩下的半份「腿蛋治」放到仁仔手中，就起身回店內工作。
吃過早餐，仁仔感覺精力充沛，單車舖的鴻哥讓他踩了幾小時免費單車，口渴可以到單車舖飲水，太熱可以坐在剪髮舖的沙發涼涼冷氣，很快就到下午三點。鴻哥忙了半天，下午茶叫了牛扒薯條外賣，攤開在枱上享用。半份「腿蛋治」輕易隨汗水消散，仁仔開始有點累，坐在椅子上小休。大概是西餐廳的出品水準太高，仁仔嗅一下就知道是自己最愛的牛扒和薯條。鴻哥遞了幾條薯條給仁仔，但他想嘗嘗肉的滋味，就開口問鴻哥：「我可唔可以要呢個？」鴻哥將叉子放到仁仔手裏，留下一句：「慢慢食，唔好鯁親。」然後出去招呼還車的客人。
仁仔同齡的朋友不多，因為他們沒有共同的話題。同學不是上興趣班就是看電視，仁仔愛運動，唯一的活動就是踩單車。同學常常在家吃飯，仁仔每餐都在街外吃，下一餐吃什麼，永遠有種未知的樂趣。仁仔覺得，每日見到的哥哥姐姐就是朋友，大家都很照顧他，很多東西也與他分享。
看到鴻哥開始執拾單車，仁仔知道快七點了。閒時仁仔會到不同的店舖作客，看看哪一家準備開飯，可以去串串門。或碰巧在食肆遇到街坊，可以邊吃邊詳談生活趣事，也十分愜意。今日仁仔媽媽特意跑來找仁仔，急忙拖着他轉入後巷的樓梯，對仁仔說芳姨在餐廳「打邊爐」，記緊要打招呼。主動打開話題，已經成為仁仔的習慣，即使媽媽不提醒，他也會上前搭訕。仁仔媽媽說了幾句寒暄的話，又回到茶樓洗碗的地方工作。仁仔自然地找個位置坐下，談談前幾天的趣事，打量一下枱上的肥牛、魚蛋、腸仔……都是他最喜歡的食物。仁仔看得忘形的同時，芳姨補上一句：「食唔食嘢？」
仁仔挺住微微隆起的肚腩，掛着滿足的微笑離開。臨步出餐廳，仁仔聽到電視響起晚間新聞的前奏，他突然不想離開，但腳掌自然的踏了出去。吃飽就得離開，這是禮貌，也是覓食的規矩，他心裏明白。
仁仔在餐廳門口跟芳姨和她的朋友揮手道別，擠出幾下傻笑就轉身離開。芳姨心中有數，沒有問他去哪裏。仁仔獨自在剪髮舖前面的空地，流連到凌晨十二點，等待拾了一天紙皮的外婆來接他回家。但今天仁仔不想回去，他害怕看到昨晚在衣櫃頂撒尿的老鼠，不想夢裏也有一陣騷臭的氣味。
圖：資料圖片
文﹕蕭欣浩 - 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講師，曾任法國餐廳廚師，熱愛飲食、旅遊、寫作。
[語文同樂 第3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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