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學堂：似熟非熟「魯夫子」
【明報專訊】香港的文憑試曾用魯迅篇章作中文閱讀卷的考材，內地學生亦要讀魯迅，但網上流傳內地學生一句：「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百年巨匠，留下的文字依然有令人懼怕的力量——至少，有令學生害怕閱讀的能耐。怎樣讀才不會怕周樹人呢？
了解讀書背景才能讀好書
「你是由5歲，還是20歲時認識一個人已經不一樣。你在他20歲認識時可能覺得他很好，但5歲的他或許很賴皮呢？」許子東在香港書展2021的名家講座「重讀阿Q：奴才還是奴隸？——魯迅誕辰140周年」上，提到要認識文學作品，應注意4大點：
(1) 時代背景
(2) 作家生平
(3) 作品創造
(4) 文意論證
他以一個人不同人生階段比喻，從某一時間點認識文學作品，還是從一條時間線上整全認識作品是不同的。魯迅是在怎樣的環境下寫出那些作品、他的心態是怎樣的，掌握的細節較多，就能更準確理解作品及作者本身。
例如節錄自《自嘲》的「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上半句指出面對世間批評仍要保留自我態度，而下半句多被理解為「甘願低頭服務百姓」，寫來氣勢磅礡，魯迅看來很「兇」、很霸氣，但最初這句出處的背景，是魯迅和郁達夫聚會時寫的「打油詩」，據指「孺子」最初指的是他老來得到的兒子周海嬰。而此句後來在不同人眼中各有詮釋，最常見的就是以「孺子牛」喻百姓。許子東亦借「牛」說明，閱讀魯迅作品，「不能專為一家服務、也不能只聽一人之言」。多讀多思多了解，具有獨立批判思考，才會有更多得着。
阿Q精神 vs 魯迅精神
不同的人物行為表現，若帶來深遠影響，則會傳遞出不同的精神面貌。魯迅筆下的人物與魯迅本身，也傳遞出兩種影響深遠的「精神」——阿Q精神與魯迅精神。
有些人明明能力不及他人，卻總是裝着厲害樣子，不思進也不遷善，反而極力找方法忽略自身問題、不斷說服自己「自我感覺良好」，這種心態，稱為「阿Q精神」，是褒是貶？原來「阿Q精神」的典故是源於魯迅作品《阿Q正傳》的經典人物阿Q。魯迅借這角色指出時人的缺點，而故事中的阿Q，最終下場悲慘。說人「阿Q精神」，是諷刺他人的貶詞呢！許子東在講座上，分享再讀《阿Q正傳》及魯迅其他作品的看法，指出在魯迅的觀念中，奴才與奴隸的分別。許子東稱：「奴才是心態，奴隸是狀態，奴才可算是奴隸中的人才。」阿Q在故事的行為心態，對應了魯迅的奴才、奴隸概念——奴才是快樂的、被人欺負但也欺負人；而奴隸則是受苦、不服而且還在掙扎。故事人物行為經延伸成一種「精神」，而作者本身也有另一種和故事人物相反的「精神」。
相對阿Q的快樂，關於魯迅的形容詞就是「固執」——毛澤東曾評他：「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許子東說：「魯迅身高不到167(厘米)，為什麼會成為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呢？」他的形象延續成魯迅精神，許子東說：「他(的成就作為)超越了文學，因為他傳遞出的精神——守護自己理想、一個人要有骨氣、不能向權勢屈服、堅持自己信念，是知識分子所重視的核心精神。」而這樣的「精神」，是魯迅自己說的嗎？也不是。許子東補充：「這是由歷來的人共同創造的，當中有魯迅形象，也把各人自己的信念寄託在他的身上。」是故「魯迅精神」雖從魯迅所出，卻又不全然等同魯迅。讀書如讀人，理解行文，故事重要，故事、創作者背後傳遞的「精神」更重要，總是看不懂文學，或許不是看不懂，只是看得不夠多、深與廣。
《朝花夕拾》《華蓋集》易入口
魯迅作品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讀懂，但沒關係，許子東推介較易「入口」、適合中學生閱讀的經典，第一本是《朝花夕拾》，許子東說：「這本最容易，亦較溫情。」魯迅予人「文壇鐵漢」形象，然而人有多面，《朝花夕拾》是他的回憶散文集，當中有提及他的家人及生活點滴，看小說前也可先看他的散文來「認識」一下。另外，他亦推介看魯迅的雜文——雜文是對應當代社會作出思考回應的散文，魯迅寫有不少雜文，如《華蓋集》。許子東說：「我挺喜歡他的雜文，從中可以看見知識分子的生命力。」許子東補充，從魯迅的文字，會看到他將「個人」的位置放得很高，亦即重視個人的價值，他認為只有尊重個人價值，社會才有希望。魯迅雖然有固執形象，許子東說：「社會最難接受的是固執，但最難得的也是固執。很少人可以堅持一些不是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普通人是對我有好處才堅持，但魯迅並非如此(如改變社會封建思想、國人陋習等)。」
文：鄭惠霞
圖：新華社(明報製圖)、網上圖片、貿發局提供
[語文同樂 第52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