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坐言不如起行
【明報專訊】清代學者彭端淑向子侄輩說了一個故事……
四川有一窮一富倆和尚，窮和尚對富和尚說：「我要到南海朝聖。」富和尚問：「你靠什麼去南海？」窮和尚說：「我一個水瓶、一個飯缽足夠了。」富和尚笑了：「這麼多年來我想僱條船南下都做不到，你憑這兩樣東西就想去？」第二年，窮和尚從遙遠的南海回來了，富和尚得知後深感慚愧。
渡海靠船，這是富和尚的「知」；一瓶一缽再加兩條腿，這是窮和尚的「行」。富和尚「知」而不「行」，永遠去不了南海；窮和尚「言」即起「行」，最終成功。
用廣東話說，富和尚「得把口」。言而不行，知而不行，廣東人特別鄙視這類行為，歇後語所謂「冇耳茶煲——得把嘴」、「三斤豬頭——得把嘴」、「冇柄士巴拿——得棚牙」，諷刺的就是富和尚這種人。
香港電影《江湖》中，劉德華飾演的黑道大哥說過這麼一段話：「講你又唔聽，聽你又唔明，明你又唔做，做你又做錯，錯你又唔認，認你又唔改，改你又唔服，唔服又唔講。」更是將「言」、「知」、「行」三者的關係說得很透徹。
春秋時期，齊桓公和名相管仲也討論過這個問題。
■內文
郭氏之墟
(《新序?雜事四》)
昔者，齊桓公(1)出遊於野(2)，見亡國故城郭氏之墟(3)。
問於野人(4)曰：「是為何墟？」野人曰：「是為郭氏之墟。」
桓公曰：「郭氏者曷(5)為墟？」野人曰：「郭氏者善善(6)而惡惡(7)。」
桓公曰：「善善而惡惡，人之善行也，其所以為墟者，何也？」野人曰：「善善而不能行，惡惡而不能去，是以為墟也。」
桓公歸，以語(8)管仲(9)，管仲曰：「其人為誰？」桓公曰：「不知也。」管仲曰：「君亦一郭氏也。」於是桓公招野人而賞焉。
■注釋
(1) 齊桓公：(？-前643)，姜姓，名小白，春秋時期齊國國君。齊襄公之弟，因襄公無道，出奔於莒。襄公被弒後歸國即位，以管仲為相，尊周王，攘夷狄，多次會合諸侯，成為「春秋五霸」之首
(2) 野：郊外，野外
(3) 郭氏之墟：郭氏，郭國，上古國名，在今山東省聊城市一帶。公元前670年，郭國滅亡，國君赤歸附曹國。郭氏之墟，郭國的廢墟
(4) 野人：居住在城邑之外郊野地區的人
(5) 曷：粵音喝，hot3。為何、為什麼
(6) 善善：前「善」為動詞，喜歡；後「善」為名詞，指善行或好人
(7) 惡惡：前「惡」為動詞，粵音wu3，指厭惡；後「惡」為名詞，粵音ok3，指惡行或壞人
(8) 語：粵音預，jyu6。告訴
(9) 管仲：(？-前645)，名夷吾，字仲，春秋時期齊國大夫，著名政治家、思想家。齊國潁上(今安徽省潁上縣)人，出身低微，起初追隨公子糾，後輔佐齊桓公，推行改革，富國強兵，以「尊王攘夷」為名，使齊桓公成為春秋時期首個霸主
■語譯
從前，齊桓公出遊，到了郊外。看見一處已經滅亡的國家城牆遺蹟，那就是郭氏的廢墟了。
他問村野鄉人：「這是什麼廢墟？」鄉人說：「是郭氏的廢墟。」
桓公又問：「郭氏的領地為什麼成了廢墟？」鄉人回答：「郭氏喜歡好人好事而討厭壞人壞事。」
桓公很奇怪：「喜歡好人好事而討厭壞人壞事，這是為人最好的行為呀！郭氏之地卻因此成了廢墟，那是什麼緣故呢？」鄉人說：「喜歡好的，卻不能任用實施；討厭壞的，卻不能貶斥去除，所以郭氏之地變成廢墟。」
桓公回來後，把這件事告訴管仲。管仲問：「那個人是誰？」桓公說：「不知道。」管仲說：「國君您也是一個郭氏。」於是齊桓公連忙召見那位鄉人，並加以賞賜。
■言外言
「知」與「行」
俄烏大戰之際，法國總統馬克龍(Emmanuel Macron)拚命斡旋，卻未獲寸功。烏克蘭網民毫不領情，更以其姓氏「Macron」創造了新的動詞，稱「Macronete」(法文作Macroner)，意思是「看似憂心忡忡，實則無所事事」，馬克龍認識到局勢之壞，但沒有採取什麼實際行動。「知」就是認識，「行」就是實行，在烏克蘭網民眼中，馬克龍是「知」而不「行」，因而高呼「做人不要太『馬克龍』(arrête de macroner)」，對法國總統極盡諷刺之能事。
「知」與「行」孰難孰易？已經討論了幾千年。
殷商時名臣傅說(粵音悅，jyut6)向高宗武丁陳述為政之道，武丁聽完大加讚許：「說得太好了，傅說！都很有用！假如你不善於『說』，我也就沒法『做』(旨哉！說。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傅說答道：「知曉道理並不困難，加以實行比較困難(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尚書?說命中》)傅說認為「知」易「行」難。
〈郭氏之墟〉中，郭氏知道「善善而惡惡」的道理，卻不能做到「行善去惡」，這是「知」而不能「行」；齊桓公知道野人言之有理，但連這名智者的名字也不曉得，更不用說賞賜任用，這也是「知」而不能「行」，所以管仲說他是翻版「郭氏」。郭氏和齊桓公的行為，正可與傅說「知」易「行」難之說相印證。
三千年後，孫中山批評傅說所謂「知」易「行」難，導致「不知固不欲行，而知之又不敢行，則天下事無可為者矣」(《孫文學說》第五章)，這是近代中國積弱衰敗的原因。於是，孫中山唱起反調，主張「行之非艱，知之惟艱」，也就是「行」易「知」難，以此為「救中國必由之道」。
歸根結柢，傅說和孫中山都重「行」，只是一個認為「行」難，影響所及，容易畏難而不行；一個認為「行」易，影響所及，也容易輕躁則妄作。馬克龍屬於前者，只說不做，是傅說之流；烏克蘭網民屬於後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針對俄羅斯的行動，做了再說，是孫中山之流。
至於「知」或不「知」、真「知」假「知」，在動亂浮躁的年代，大家其實都不關心。
■實戰篇
(1) 試判斷以下陳述：
A.野人為亡國之人。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齊桓公接受管仲批評。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2) 郭氏為何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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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管仲為什麼說齊桓公「君亦一郭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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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若震__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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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58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