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搜查官：〈永遠的蝴蝶〉陳啓佑
【明報專訊】文學世界裏，蝴蝶常被借喻為愛侶，象徵美好的愛情，又可比作生命的短暫。美麗的蝴蝶，飛入永恆，刻在記憶。這期「短篇搜查官」，跟大家一起藉台灣作家陳啓佑的微型小說〈永遠的蝴蝶〉，思考愛情的短暫與永恆。
■今期搜查目標
台灣作家陳啓佑，筆名「渡也」、「江山之助」，在中國文化大學取得中國文學博士學位，曾任台灣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系所教授、國立中興大學中文系兼任教授等。高中時代他與友人合辦詩刊《拜燈》，並一度加入「創世紀」詩社。其散文以小品為主，〈永遠的蝴蝶〉是他的經典微型小說作品，以500多字，寫下一個寫實但淒美的愛情故事。
■搜查前導讀
微型小說——文學界中的懷石料理
〈永遠的蝴蝶〉是微型小說中的經典作品，同學要明白此故事的精妙之處，需要先了解何謂微型小說。一般小說以篇幅分家，分長、中、短篇。長篇恍如一桌盛宴，各式菜餚，任君選擇，怎也吃不膩；無論是小龍女和楊過的愛情故事，或是金毛獅王和成昆的恩怨情仇，都叫讀者反覆細讀，一看再看。中短篇是二人套餐，分量恰當，吃過自有飽足感。微型小說如日菜中的懷石料理，小巧精緻，分量雖然明顯單薄，卻能滿足各種食客的口腹之慾，教人驚喜。
微型小說首要特徵是篇幅短，但當中已包含完整的故事、鮮明的人物形象描寫。由於沒有多餘篇幅去解釋、深化故事，因此作者寫微型小說時，故事必定要凝練，選取的敘事角度亦要準確。此外，不同於長篇小說，作者大抵可以把人物寫得很立體，讀者也可以花上很長時間慢慢閱讀，了解、窺探角色，但微型小說中的人物注定只有幾分鐘的壽命，電光火石之間，人物和故事情節就得懾魄勾魂，帶給讀者閱讀樂趣和深刻印象。
談起閱讀樂趣，中長篇小說作者可善用篇幅長的特點，以人物跌宕的命運，牽動讀者的情緒，如梁啟超的〈論小說與群治關係〉就提到：「人之讀一小說也，往往既終卷後，數日或數旬而終不能釋然。讀《紅樓》竟者，必有餘戀，有餘悲；讀《水滸》竟者，必有餘快，有餘怒。」微型小說沒有這個優勢，但又正因篇幅短，讀者容易記住故事細節。那麼它要如何引起讀者的閱讀樂趣？往往要靠出人意表的結局。按道理，要營造出人意表的結局，作者的行文鋪墊工夫需做得好，而且要在有限的篇幅內完成故事，就更考作者的寫作與說故事功力。
■腦袋搜查令
情人化蝶：短暫(壽命) vs. 永恆(記憶)
開場白說多了，命定筆者沒有撰寫微型小說的天分，我們馬上入正題吧！〈永遠的蝴蝶〉訴說着一個精鍊但淒悲的愛情故事——主人翁「我」目睹未婚妻櫻子被車撞上，倒身在一抹殷紅的血泊，沒有血腥，只留下淒美和浪漫，忘掉了死亡。
故事開首，陳啓佑先描述「我」與櫻子身處的環境，一襲襲色彩隨文字染開，「那時候剛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濕冷冷的，還閃爍着青、黃、紅顏色的燈火。我們就在騎樓下躲雨，看綠色的郵筒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我白色風衣的大口袋裏有一封要寄給在南部的母親的信。」燈火是青、黃、紅，郵筒是綠，「我」的風衣是白，簡單幾句就勾勒了背景，又因刻意用上多種顏色詞，畫面鮮明奪目，作為小說開首，成功吸引讀者追看下去。
濕滑的柏油路面，預示了一場來得不遲不早的交通意外，車輛就在櫻子答應「我」隻身撐傘走過對面街寄信時，撞倒她羸弱的身軀。這場突如其來的交通意外，陳啓佑寫得淒美，「隨着一聲拔尖的剎車聲，櫻子的一生輕輕地飛了起來，緩緩地，飄落在濕冷的街面，好像一隻夜晚的蝴蝶。」他把車輛撞飛櫻子的過程與動作，寫成是「輕輕地」、「緩緩地」、「飄落」，輕化了死亡的沉重，詩化了死亡的殘酷，像是用了慢鏡拍攝的電影畫面，寫來舉重若輕。
微型小說傳情達意的使命，有時要通過聯想來達成。海明威提出的「冰山理論」說得好，他把寫作比喻成海上漂浮的冰山，文字實際有寫出的部分是水面上的冰山，只露出了八分之一；水面下八分之七的冰山則是文字蘊藏的意思，需靠讀者依據個人經驗和想像力補充。然而，自行「腦補」故事與人物形象、情緒等，並非指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我們須按故事情節線索查明實據。套用一句應付文憑試中文科的術語，就是「要有文本依據」。
櫻子的形象恍若水面之下的冰山，〈永〉沒有一字寫過她的容貌，但我們可以藉陳啓佑的文字感知得到。陳啓佑將櫻子比喻成美麗的蝴蝶，而非蜜蜂、飛蛾等。雖同屬昆蟲，人類卻總是偏心蝴蝶，蝴蝶在我們的文化意涵中有美麗之意；同時又可象徵愛情，更與死亡有關，如梁祝死後化蝶的故事，相信大家不會陌生。小說中的櫻子也是溫柔的，體現在她的輕聲細語：「『誰教我們只帶來一把小傘哪。』她微笑着說。」櫻子體貼地代「我」撐傘寄信，且微笑着用帶嬌嗔的語氣跟「我」說話，誰能說她粗魯不溫柔？
正如前文所說，大部分微型小說會在結局處來個大逆轉，〈永〉也不例外。故事寫櫻子為「我」寄信喪命，而這信是「我」給住在南部母親的家書。這封家書寫了什麼，送信的櫻子永遠不會知道——「媽：我打算在下個月初和櫻子結婚。」櫻子香消玉殞是悲劇，結局卻寫「我」其實打算跟櫻子辦喜事共諧連理。小說篇幅與櫻子的生命一樣短，但憑結局一道逆轉筆鋒，為讀者帶來長久的惋惜感覺。
美麗的櫻子注定早逝，她是「櫻子」，不是「英子」更不是「應子」。櫻花雖美，花期卻短，早已注定在最燦爛的一瞬遽然消逝。
■想一想
(1) 櫻子為「我」寄信時遇上交通意外身亡，你認為誰要負上最大責任？
(2) 細心讀畢〈永遠的蝴蝶〉，再代入「我」的角色之中，試描述「我」的感受。又，你會如何理解以下的句子？
?(櫻子喪命後)「雖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其實雨下得並不很大，卻是我們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
(3) 故事曾前後兩次提到主人翁和櫻子只帶了一把傘，你認為兩句句子的語氣及所包含的情緒有何分別？
?櫻子：「誰教我們只帶來一把小傘哪。」
?「我」：「為什麼呢？只帶一把雨傘？」
鄧淑儀 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現為中學教師。
顧問老師：鄧淑儀
圖：portishead1@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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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0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