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肚情感學：屋邨飲食 街坊感情

飽肚情感學：屋邨飲食街坊感情

[2025.06.04] 發表

【明報專訊】自小在屋邨成長，除了家人，平日最常見的就是街坊。出門上學，拉閘巧遇對面黃太，準備到街市買餸，家長們隨步寒暄幾句；放學回家，大堂等電梯，同學小明與家長走來，拿着超市的大包小包，趕着回家準備晚飯。街坊有好有壞，有親有疏，大家的飲食生活有部分重疊，交織出關係網絡，形成線下強大的關注組。街坊交流靠的不是網絡媒體，是當面的口耳相傳，流連地方包括：茶樓、粥舖、大牌檔或街市門口，不少都與飲食相關，因為飲食中有生活，生活中有「八卦」。

逛逛士多回憶舊友與走遠的童年

飲食帶來的驚喜，有些是可以預期的，例如生日飯後，甜品遲遲未上，可能是侍應在準備蛋糕。小時候默書成績好，晚飯後與家母行超市，大多可以買雪糕做獎勵。但不是所有驚喜都有前設鋪墊，或有迹可尋。有日在屯門辦煮食活動，收菜分瓜，劏魚洗蝦，突然有人在背後呼喚，原來是畢業後未遇過的小學同學。自己變胖是事實，同學的樣貌和身形倒沒太大改變，只是大家的面上都多了不少皺紋。

小學同學搬離又搬回屯門，說在麥當勞重遇不少舊友，慢慢重新聯繫。自己一直居住屯門，早出晚歸，反而沒有碰到任何舊同學，可能因為少在屯門吃飯。屋邨的飲食場所，從來都是人流聚集的地方，現在能找到舊同學，小時候到零食店，就會遇到一堆朋友，自己在〈零食店〉一文寫到：

商場零食店以前算是小學生的潮流熱點，同區的小朋友無人不曉，哪天看到甚麼新產品，賣多少錢，味道好不好，很快就在小息時傳播開去。

零食吸引學生，學生在校又談論零食，形成資訊和人流的循環，構成話題、消費和生活。說我們很早體驗生活嗎？零食店必定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地方。

跟舊同學詳談過去，提起一些名字，部分能連上以前的模樣，部分連名字都感到陌生，只怪記憶已經逐漸褪色。大家談起一些踢波的舊友，反而一一記得，浮現起以前游走社區、飲飲食食的回憶，〈零食店〉記錄了一段：

小朋友食過甚麼零食，是家長無法想像的。搖着韆鞦食軟糖，坐在遊樂場的架上邊食冰條邊談卡通，踢完波去買雪條，跟三五朋友一齊搖媽咪麵，以前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

以前零用錢不多，有時幾個朋友左湊右夾，才購得一樣零食，即使數量不多，都會跟大家分享。某人當日零用錢較多，會請客埋單，輪流做東成了不成文規定，多多少少沒太多計算，但求每次外出遊玩，都能手執一點零食，點綴相聚社區的日常生活，從中尋得快樂。

現在屋邨的零食店已經愈來愈少，顧客可到連鎖店和超市選購零食，客源減少，零食店隨之結業，舖位換成衣衫舖、電器舖，回憶變成絕對的回憶，無法再到舖頭「睹食物思人」，再「借實景抒情」。

茶樓飲茶大人小孩各有樂趣

從小就知道，街坊不止一種，至少可以分成「熟」、「不熟」和「扮熟」三類，還有其他細微的區分，可依個人想法與彼此關係再自行劃分。相熟街坊如同家人，不時照顧日常飲食，可以帶鄰居小孩到茶樓飲茶，可以順便幫手買餸，是名副其實的守望相助。不熟的街坊，碰面從沒交流，只會偶爾點頭，但不一定持續，下次可能見面不認人。扮熟的街坊，表面看似熟絡，往來笑面迎人，現在回憶起來，不難發覺他們面部肌肉僵硬，硬擠出所需的表情。這類街坊談的都是風花雪月，不着邊際，篩選到重要是非，轉頭又分享予其他人，再獲取信任和情報。

跟街坊飲茶，有時比較自由，等位時先與朋友玩「猜樓梯」，是不用花費、同時益智的活動。以前茶樓的樓梯較闊，在一旁簡單玩耍不成問題，自己在〈茶樓〉一文回憶記錄：

大門對正上二樓的雲石樓梯，空間極之寬闊，四位成人邊說邊走，可以並排上樓，旁邊是金色反光的扶手，不時有姐姐用拋光的噴劑抹刷，樓梯邊緣也鍍了金邊。

雲石樓梯代表食客已經踏入茶樓的空間，有種不一樣的氣場，各個街坊到店，可以點選喜歡的點心，與不同人交流。聚集的群體、街坊，或相約，或偶遇，或早有定時出現的默契。

家長與街坊在茶樓逗留的時候，可長可短。如果家長常為茶客，小孩會想到立刻打電話到茶樓，看看能不能找到家長，〈茶樓〉一文就提到相關的情况：

有時家長三五知己即興歎茶，小朋友回家不見家長，會識得打電話到茶樓「搵人」，我也試過不少次。打通後有收銀或侍應接聽，直接報上對方的名稱就可以，然後在音樂聲中等候。

以前的小孩(即現在的大人)常會「打電話找家人」，是當時食肆與人連繫的特別方法。隨着手提電話、智能手機普及，「開咪叫名」的做法已經銷聲匿迹，成為一代人的飲食回憶。怕沉悶的小孩，看準時機，有機會就到商場遊逛，如果有零用錢購物就更加開心，〈茶樓〉有所整理情境，提到：

小朋友三三兩兩跑來跑去，通常是從家長手中拿到零用錢，奔跑去買玩具、零食、公仔書，或者「扭卡」、「擰玩具」。飛奔的腳步和心情我十分清楚，因為在家長「多方會談」期間，旁聽的小朋友早已「悶到發毛」。

昔日飲茶，着重人與人的關係，大人小孩都有各自的朋友。無論茶樓飲茶，還是商場探索，一樣是屋邨和社區的認知，同樣對人事景物有感情。

重讀自己的文章，回想過去屋邨生活的種種，總有種夢幻的感覺。以前的生活，在橫街角落，一樣充滿快樂。周邊趣事多，街坊樂於分享，同時願意分擔。食肆多樣化，冷熱煎煮一樣富特色，錢銀多少都能買到心頭好。近日，搬離自出生起就居住的蝴蝶邨，搬遷匆匆，雜物與心情都來不及整理。感恩自己能在屯門成長，社區中的飲食與人情，為我的人生，增添了很多溫暖和色彩。

■蕭欣浩：「蕭博士文化工作室」創辦人、大學講師、作家，曾任法國餐廳廚師。專研語言文字、飲食文學及文化，著有《解構滋味：香港飲食文學與文化研究論集》、《流動香港飲食誌》和《屋邨尋味記》

文：蕭欣浩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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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第78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