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官癖
【明報專訊】《莊子?盜跖》上說：「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意思是：貪財會招來怨恨，貪權會耗盡精力。《莊子?盜跖》指出，貪財、貪權都是病態(「可謂疾矣」)。斂財必須攬權，攬權必須做官，因此，千百年來，貪財也好，貪權也好，都表現為對官位的留戀，官印在手，至死不放。清代袁枚《子不語》裏有位南陽太守，官印何止至死不放，就算死後也捨不得放；貪權戀棧，何止病態，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作者稱之為「官癖」。仕而不退，退而不休仍是當今政壇常見的怪現狀，〈官癖〉一文在今天仍有它的意義。
〈官癖〉《子不語》
相傳南陽府(1)有明季(2)太守某歿(3)於署中，自後其靈不散，每至黎明發點(4)時，必烏紗束帶(5)，上堂南向坐。有吏役叩頭，猶能頷(6)之，作受拜狀。日光大明，始不復見。
雍正(7)間，太守喬公到任，聞其事，笑曰：「此有官癖者也，身雖死，不自知其死故耳。我當有以曉之。」乃未黎明即朝衣冠，先上堂南向坐。
至發點時，烏紗者遠遠來，見堂上已有人佔坐，不覺趑趄(8)不前，長吁一聲而逝。
自此怪絕。
註釋：
(1)南陽府：元世祖至元八年(1271)年設置，治所在南陽縣(今河南南陽市)。
(2)明季：季，朝代的末期。明季，明代末年。
(3)歿：[粵]音沒，死。
(4)發點：即點卯，舊時官署在卯時(上午五點至七點)上班，由長官查點到班人員，稱為「點卯」。
(5)烏紗束帶：烏紗，即烏紗帽，古代的官帽，唐初曾做便帽，貴賤皆可用，之後仍多為官服。束帶，束好官服上的紳帶。烏紗束帶，指戴好官帽，穿好官服。
(6)頷：[粵]音含上聲，微微點頭。
(7)雍正：清世宗的年號(1723-1735)。
(8)趑趄：[粵]音支追，想前進又不敢前進，猶豫不決。
語譯填充：
相傳明代末年，南陽府有位太守死在官署中。此後他陰魂不散，每天(a)_____黎明點卯之時，必定戴上烏紗，束好紳帶，走到堂上，面南端坐。有衙差向他叩頭請安，他還會微微點頭，做做樣子，接受拜揖。到天大亮時，才不見蹤影。
雍正年間，太守喬公到任，(b)_____這件事，笑道：「這是有官癖的人呢！身雖已死，自己卻還不知道，所以有這等怪事。我自有辦法讓他(c)_____。」於是喬太守黎明前就穿好朝服，戴好官帽，早一步到大堂，搶先向南而坐。
到點卯時分，那位頭戴烏紗帽的鬼官又遠遠地走過來了，看見堂上已有人把他的官座佔了，不由躊躇起來，想上前又不敢，最後長嘆一聲，就(d)_____了。
這之後，就再也沒有什麼怪事了。
【學習要點﹕方位與尊卑】
古代漢語中的方位詞，不僅僅用以標明方向，還用以顯示尊卑。清初著名學者顧炎武提出：「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即古人的座位，以面向東方的位置最為尊貴。
清代另一學者凌廷堪說得更具體：「蓋堂上以南鄉(嚮)為尊……室中以東鄉(嚮)為尊。」古代的官署一般為堂室結構，前面是堂，辦公行禮之用；後面是室，寢臥休息之用。凌廷堪說，若在廳堂，以面向南方的位置最為尊貴；若在內室，以面向東方的的位置最為尊貴。所以一般來說，古代君主坐北朝南，即「南面稱帝」；臣子則位南面北，即「北面稱臣」。歷代官衙的設計也基本上是坐北朝南，官員高坐大堂之上，面向南面，以示威嚴。
〈官癖〉中的鬼官天天「上堂南向坐」，顯示他還在擺架子、發官威。直到喬太守也「上堂南向坐」，佔了他的尊位，他才知道如今在堂上作威作福的，已是他人，於是喟然長嘆，黯然消失。文中兩處「南向坐」，正點出尊卑互易的情形，暗示鬼官的心理落差，使得鬼官的形象更為可悲、更為可笑。
文：香港中大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洪若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