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把報酬收下吧（子路受牛）
【明報專訊】漢初名將韓信年輕時家貧，又無謀生能力，不能自給，經常跑到別人家裏蹭飯吃，搞得人人疏遠他。有個漂洗衣服的老婆婆見他餓得不行，就天天帶飯給他吃。韓信很感動，說：「我一定重重報答您老人家。」老婆婆生氣了，說：「一個大男人，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只是可憐你，才給你飯吃，難道貪圖你回報？」
清初朱用純《治家格言》稱：「善欲人見，不是真善。」古人向來主張施恩不應圖報，否則動機不純，不算「真善」。不圖報酬的老婆婆當然是「真善」。但後來韓信因功封王，以千金酬謝老婆婆，她還是收下了。那麼，收取報酬的老婆婆還算「善人」嗎？
孔老夫子也遇見過同樣的事情，他跟弟子說：把報酬收下吧。
◆內文
子路受牛(《呂氏春秋?察微》)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1]於諸侯、有能贖之者，取其金於府[2]。
子貢[3]贖魯人於諸侯，來而讓[4]，不取其金。
孔子曰：「賜失之[5]矣。自今以往，魯人不贖人矣。取其金則無損於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
子路[6]拯溺者，其人拜[7]之以牛，子路受之。
孔子曰：「魯人必拯溺者矣。」
孔子見之以細，觀化[8]遠也。
◆注釋
[1] 臣妾：從事賤役的奴隸，古代奴隸男稱「臣」，女稱「妾」
[2] 府：古代儲藏文書或財物的地方。這裏指府庫，即國家儲藏財物的處所
[3] 子貢：端木賜(前520-前？)，字子貢。春秋時期衛國人，孔子弟子。有口才，善辭令，列於孔門四科中的「言語科」。又善經商，有千金家財
[4] 讓：推讓，推辭
[5] 失之：做錯了
[6] 子路：仲由(前542年-前480年)，字子路，又字季路。春秋時期魯國卞(今山東省濟寧市泗水縣)人，孔子弟子。性格率直勇敢，有政治才華，列於孔門四科中的「政事科」。曾任魯國季孫氏家臣，後為衛國大夫孔悝邑宰，因救孔悝而戰死
[7] 拜：拜謝
[8] 觀化：觀察事物發展變化
◆語譯
魯國法律規定：魯國人在其他諸侯國淪為奴隸，凡有能贖回這些奴隸的，可以直接從國家庫房支取贖金。
子貢從其他諸侯國贖回做奴隸的魯人，回來後卻推辭，不願拿國庫裏的金錢。
孔子說：「端木賜做錯了，從今以後，魯國人就不會再贖回自己的同胞了。支取國庫的金錢，並不損害自己的德行；不取國庫的金錢，就不會有人再贖回魯人了。」
子路拯救落水的人，那人拜謝子路，拿牛回報他。子路收下那頭牛。
孔子說：「以後魯國人肯定會拯救遇溺之人了。」
孔子能從細微的地方觀察事物，由此推想未來發展的趨勢。
■言外言
「對牛彈琴」與「為牛彈琴」
剛踏入辛丑牛年，大家對牛多有溢美之辭。牛任勞任怨，貢獻良多，當然有值得稱譽的美德；但牛性執拗，魯鈍愚笨，缺點也很明顯。
諷刺牛性愚拙的成語，最常見者當數「對牛彈琴」。
東漢牟融〈理惑論〉載：古時琴師公明儀對着一頭牛，彈起高雅的〈清角〉之曲，牛低頭吃草，毫無反應。公明儀換一換風格，用琴音模擬牛虻嗡營鼓翅之聲、小牛悲鳴求助之聲，那頭牛立即搖動尾巴，豎起耳朵，邊聽邊惶惶不安地來回走動。牛並非聽不見公明儀的琴聲，只是一開始公明儀用牛聽不懂的音樂來和它溝通，牛當然聽而不聞；後來公明儀轉用牛聽得懂的聲音來和它溝通，自然能打動牛心。
「對牛彈琴」固然可以用來諷刺牛太愚蠢，不懂「人語」；也可以用來諷刺公明儀太清高，不懂「牛語」。
孔子說過：「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論語?里仁》)君子能夠明白道義，小人能夠明白的，只有利益。這裏的「小人」指的不是性格卑劣之人，而是泛指平民百姓。
子貢是君子，道德高尚，施恩不圖報，但他忘記魯國的平民百姓，眼中只有利益。當他們看到贖人無「利」可圖，自然不會也沒有動力去做好事。子路也是君子，他並不貪圖那頭牛，但收下人家的報酬，讓平民百姓知道助人有「利」可圖，也就樂於助人了。
平民百姓就是「牛」，子貢的行為就是〈清角〉之曲，是「人語」；子路的行為就是牟融所謂「蚊虻之聲、孤犢之鳴」，是「牛語」。「人語」是「道」；「牛語」是「利」。子貢以「道」教化百姓，是「對牛彈琴」；子路以「利」引領百姓，是「為牛彈琴」，反而有教化作用。所以孔子說子路做對了，而子貢做錯了。
子貢的行為，用香港話來說，就是「堅離地」。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語文同樂 第49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