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巷日常：天下街貓 都是貓
【明報專訊】我家附近有一個小山坡，不知何年何月開始，山坡上出現了一群貓，數目不定，鼎盛的時候可以多達十多隻，現在也有近十隻，牠們都老了。這幾年來，T太太為了這群街貓盡心盡力地打造一個隱世的安樂窩，避開了人世間動盪的現實，但諷刺的是貓界的鬥爭還是逃不了。因為黨派之爭，T太太在山坡的幾個地方都放置了貓糧，讓牠們不會因爭地盤而大打出手，我就親眼看過「阿花」一手摑在「肥肥」的面上，身手確是敏捷。
從家的窗戶可以望到群貓動態的T太太，每天早上七點下來餵貓，早起的貓兒都會乖乖地站在山坡下等她，然後隨着她的腳步一起走上山。到了下午四點， T太太又準時從家下來，中午過後才出動的貓又在山坡下等她，這裏的街坊看到貓就大概知道是幾點了。T太太的貓糧豐盛，有不同牌子的主食、小食和補充品，街坊都說這裏的街貓長得很健康。除了吃，我覺得牠們很喜歡和T太太一起玩，每天T太太放下食物後便打掃山坡，把掉下來的樹葉和路人留下來的垃圾清除，好像自己的家一樣。牠們總是陪伴着她，默默地望着她工作，聽着她掃地的聲音；然後她下山時，貓也會跟着她，送她一程，場面活像日本卡通片。
我認識T太太已經好幾年了，當我路過山坡，聽到掃葉聲時，我會跑上山，像貓一樣看着她工作，然後從她口中，我逐漸認識所有貓的名字，明白牠們的個性。我又聽T太太說如何帶病了的街貓看獸醫，如何在打風的日子做好準備，如何不滿意義工照顧貓的方法，如何與另一位餵貓的太太立場不一樣等，這時我感到一個隱世安樂窩背後的複雜性，貓有貓的江湖，人有人的江湖。然而，那時候T太太和街貓的存在還是一幅美麗的畫面，這個故事會一直這樣下去，我以為。
直到有一天，T太太告訴我她一家要離開了：「之後就拜託你照顧這些街貓了。」我很理解自己，我是沒可能像她一樣，如此努力地為街貓服務，當時我甚至從未買過一包正式的貓糧。我是沒有能力維持這幅美麗的畫面，不可能是我。 這大概是我人生一個重要的時刻，最後我還是接受了她的委任。
前一些日子，我常聽到朋友如何用上萬元的價錢買一張動物飛機票，與心愛的寵物一起移民，我想家貓還可以移民，但街貓就不可以了，牠們注定在這裏生，在這裏死。因為這個突然的想法，讓我接受這風雨不改的工作。我明白了餵街貓不光是餵街貓，T太太之前所說的事情仍然存在，如何與立場不一樣的太太合作？如何在打風下雨的日子餵貓？如何照顧病了的街貓？
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年，經歷了上兩星期的颱風，自己好像進步了一點。 當我在中午時分爬上山坡時，牠們已經懂得站在那裏歡迎我。我想牠們是知道T太太已經離開，換來的是一個懶惰的人，我承認我沒有時間與牠們玩，沒有努力清潔地方，食物又沒有T太太的豐富，好像從頭等艙轉到經濟艙，對不起，給我一點時間吧，將會有改進的。
■黃淑嫻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賴恩慈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
文：黃淑嫻
圖及圖說：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53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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