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妓女 望鄉難歸
千里孤墳 無名留鬼鎮
她的名字，在1937年全僑最後一次執運先人遺骸冊上寫着的是「黃萬丁夫人吉氏」，列明她「葬於市丹利埠」，旁邊還有一個編號：383號。唯她名字旁邊並無紅筆批註寫明「執」，即她並不在被執骨、運回唐山歸葬之列。可是，原本與她同葬於卑詩內陸Stanley墳場的三十多名同胞，早已全部執運歸葬故鄉。只有生前當妓女的吉氏墳頭，獨留在故鄉萬里之外一個已無人居住的鬼鎮，沒有墓碑、沒有名牌，留下的只有當地人口耳相傳關於她的零碎故事。她不被歸葬，是否因為她曾當妓女，家鄉中人羞於迎接她骸骨回家？不得而知。然而，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莫過於此。本文試圖揭開這座孤墳主人的一點面貌。
明報記者伍淑芬
「吉氏」已經是最我們能最接近她的中文名字。根據當地老華僑口述，她在史丹利(Stanley，1937年的典籍曾譯作市丹利)生活期間的英文名字叫「None Gau」，沒有人能稽考這二字原本代表的中文名字是什麼，加上淘金期進入內陸營生的妓女，通常只會用「藝名」，而不具姓氏，故此吉氏真實姓名已無法得知。本報翻查人頭稅入境紀錄，也找不到「吉氏」資料。在1937年執運先人的「各埠呈報先友姓名部」上記載，「黃萬丁夫人吉氏」來自台山白沙北坑高龍里。
有關吉氏的文字紀錄，最初是在一本老華僑撰寫的書中有描述。從1900年到1975年在卡里埔地區(Cariboo)生活的Bill Hong，寫了一本關於他在卡里埔的史丹利及巴克維爾(Barkerville)淘金、後來營商數十年的所見所聞，包括他認識的所有當地華僑，書名為《…And So… That's How It Happened》。Bill Hong自己在80年代逝世。他在講述「史丹利早期華人」的章節中，說到吉氏丈夫黃萬丁，他的別名叫「卡里埔傑克」(Cariboo Jack)，是在1868年從耶魯鎮(Yale)步行至150 Mile House、經過Quesnel Forks、Keithley Creek，再越過高山，攀過Swift River，才到達史丹利。
黃萬丁畢生都在不同砂礦淘金，也有替工廠砍柴。書中記載黃萬丁與一名妓女同居，名叫None Gau，她在黃萬丁準備回去中國之前數個月身故，「而她的墳墓，是史丹利墳場中留下唯一的華人墳頭。」
專注研究卑詩內陸華僑史的歷史學家周蔡小珊，曾在70年代訪問過Bill Hong，當時她在當地採訪多名華僑婦女。當她問Hong在淘金時期，巴克維爾有沒有女人居住時，Bill Hong這樣回答：「怎會沒有！有好多老舉(妓女)呀！」
Hong形容，None Gau在當地很出名，服務很好，很照顧顧客需要。不過，大家都說她有點笨，所以給她取了一個別名叫「番薯」。另外，據說她視力很差，也有人叫她「Blind Mary」。從她有一個英文外號來推斷，她的恩客中也許也有白人。
周蔡小珊在著作《北方的僑居客》中曾對None Gau做了些考證。None Gau是在1865年抵達史丹利，根據報章The Colonist在1930年的一則報道，「20年前，Mary在本地變得非常有名，因為她瞎了很多年後，重獲視力，她主要靠用中藥煮成的藥湯。」
周蔡小珊相信，None Gau可能並非全瞎，只是視力非常差勁。
周蔡小珊又說，None Gau與兩名好姐妹住在史丹利一間屋，但不清楚該屋是否「老舉寨」(妓寨)。當地天氣冷，她們屋外經常放置大批柴枝，方便她們燒柴取暖。
她稱：「聽說None Gau生活頗艱苦，她在史丹利居住了60年，從未離開過。但最後都能『埋街食井水』，找到一個男人要她。」她指出，黃萬丁到卡里埔地區淘金幾十年，是眾多始終沒有發達的淘金客之一。與None Gau一樣，黃萬丁在史丹利生活了60多年，期間只離開過一次去喬治太子市(Prince George)、去附近的奎尼爾(Quesnel)兩次。
等不到回國之日已身故
不過，兩人其實在史丹利時還未結婚，準備一同回中國才正式擺酒成親。兩人欠缺盤纏，卡里埔地區的華人社區--包括巴克維爾、奎尼爾、史丹利、Williams Creek及Lightning Creek的華人--還為兩人籌集回國費用。可惜None Gau卻等不到回國那一天，在準備回鄉前幾個月，遽然逝世了，葬在史丹利墓園。而華社籌集到的錢就給了黃萬丁，讓他圓了回國的心願。Bill Hong書中記載，黃萬丁1928年回中國，在故鄉再活兩年後卒。
至於為何None Gau並沒有被執運？會否因為她的妓女身分，家鄉的人羞於迎接她骸骨回鄉？
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教授葉漢明是研究全球華人骨殖原籍歸葬的專家，她表示曾到訪香港東華三院營運的義塚，該義塚收容了很多從世界各地運到香港的海外華人骨殖，這些骨殖因為運到東華義莊後，遲遲沒有人認領，而被東華安葬在義塚。
葉漢明說，安葬在義塚的先人中，男性比女性多，她相信這些無人認領的部分女性中，有可能有人生前是妓女，或許也有家鄉的人不想再與她們有關連的原因在內，但也有可能只是家中已經沒有家人，所以無人來認領。
不過，葉漢明無法確定，海外華人原籍歸葬的做法，在處理男、女方面有沒有不同的對待，仍有待歷史學家進一步考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