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文精點：金錢觀之想像
【明報專訊】「錢」，不用多說，大家都知道是什麼，但將錢比喻為一種中藥，寫成一篇文章，從而表達錢的特質、人與錢的關係，以及對錢應有的態度，則可算是奇思與妙文了。〈錢本草〉作者張說曾是唐朝開元時期的斂財宰相，後來醒悟悔改，將有關金錢的閱歷與體悟，轉化為精煉的短文。由他告訴我們對金錢的看法，大概有相當的說服力和參考作用。
〈錢本草〉 張說(1)
錢，味甘，大熱(2)，有毒。偏能駐顏(3)，彩澤流潤(4)。善療飢寒困厄之患，立驗(5)。能利邦國，汙賢達(6)，畏清廉(7)。貪婪者服之，以均平為良(8)；如不均平，則冷熱相激，令人霍亂(9)。其藥採無時(10)，採至非理(11)，則傷神。此既流行，能役(12)神靈，通鬼氣。如積而不散，則有水火盜賊之災生；如散而不積，則有飢寒困厄之患至。一積一散謂之道(13)，不以為珍(14)謂之德，取與合宜謂之義，使無非分(15)謂之禮，博施濟眾(16)謂之仁，出不失期(17)謂之信，入不妨己(18)謂之智。以此七術精煉，方可久而服之(19)，令人長壽。若服之非理，則弱志傷神，切須忌之。
■字詞錦囊
善：擅長
則：便
取與：取得，給與
方：才
■注釋
(1) 錢本草、張說：本篇將錢比喻為一種「本草」(藥物)，陳述它的性質、功能，以及「精煉之法」，從而表達出作者的金錢觀。作者張說(667-730)，字道濟，洛陽人，為官貪財好利，後被貶岳陽，反省人與金錢的關係後，寫下〈錢本草〉
(2) 大熱：藥性很熱
(3) 偏、駐顏：偏，用作偏方。駐顏，保持容顏
(4) 彩澤流潤：讓人容光煥發
(5) 立驗：立即見效
(6) 汙賢達：玷污賢達的人
(7) 畏清廉：敬畏清廉的人
(8) 均平為良：以平均分配為佳
(9) 霍亂：原指一種劇烈的腸胃病，這裏意謂如分錢不均會引起激烈的作用
(10) 採無時：採摘沒有固定時間
(11) 非理：不正當的原則、途徑
(12) 役：役使
(13) 道：真理，法則
(14) 不以為珍：不將它作為珍寶
(15) 使無非分：使用上沒有不適當
(16) 博施濟眾：廣泛施捨，接濟大眾
(17) 出不失期：出付而不違反約期
(18) 入不妨己：收取而不妨礙自己的修養
(19) 服之：服用它
■譯文
錢，味道甘甜，性質很熱，有毒。用作偏方能(讓人)駐顏，容光煥發。(它)擅於治療饑寒困厄的病患，立時見效。(它)能利於國家，(也可)玷污賢達，(卻)畏懼清廉之士。貪婪的人服用它，以均平為好；如果不均平，便會冷熱相激，令人(如)霍亂(般劇烈痛苦)。這味藥沒有固定的採摘時間，採摘不當，便傷害精神。錢既已流行，能役使神靈，能通鬼氣。如果(把錢)積累而不散，便會有水火盜劫的災難發生；如果(把錢)散而不積，便會有饑寒困厄的禍患到來。一邊積聚，一邊散捨，稱之為「道」，不以(錢)為珍寶，稱之為「德」；取得和給與適當，稱之為「義」，使用上沒有不適當的，稱之為「禮」；廣泛施捨，接濟大眾，稱之為「仁」，出付不違反約期的，稱之為「信」，收取而不妨礙自己修養的，稱之為「智」。用這七種方法精煉，才可以長久地服用它，令人延年益壽。如果服用不當，便會削弱意志，傷害精神，務必戒除這點。
■立意探究
〈錢本草〉是唐朝名臣張說把錢當作草藥加以刻劃的一篇妙文。作者大概總結了人生與官場的閱歷，以二百多字把錢的性質、功能、用法、禁忌等一一呈現在讀者面前，內容豐富，我們嘗試歸納當中的重點如下：
(見圖1)
從前述可見，作者開篇，一如中草藥典，將錢本草這味藥物(亦即金錢)定性為「味甘，大熱，有毒」，這也可說是全篇的綱領。試想，人無錢不行，衣食所依，性命所存，豈能無錢？故若有錢，生活無憂，甚或能享富貴榮華，當然「味甘」。既然如此，錢也自然是「眾望所歸」而性質「大熱」了。因錢而產生種種罪惡，屢見不鮮，毋須贅言，甚至有說錢為萬惡之源，故錢本草「有毒」，當然也是合情合理；倘若甘之如飴，也就中毒更深，以至於害己誤人，禍患無窮，這亦不難想像。可見本文開篇已是言簡意賅，寄義深遠了。
接着，作者道出錢本草的功能、採摘及積散時需注意的地方。最後提出七種精煉錢本草之術(重點為道、德、仁、義、禮、智、信)，其實這正是作者認為對錢應有的態度和做法：我們要不為錢迷、不為錢害，反之要懂得駕馭金錢，積散取捨有道，講求誠信，運用錢來博施濟眾，而不作非分之想，也不因錢妨害自身的道德修養，成為一個馭錢有道、善用金錢的自由人。本篇以藥喻錢，也是借藥論錢，言近旨遠，層次豐富。它並非一口咬定錢乃萬惡而嚴厲否定，反之正反兼論，褒貶並置，入情入理，精闢深刻。它既為奇文，也是有助我們建立正確金錢觀的「保健品」，甚或是警惕歷世拜金者的一劑妙藥。
■作法賞析
想像與比喻
本篇的成功，除了對錢的特質、功能等說得淋漓盡致，以及對錢的態度表達得清晰而不陳腐之外，作者奇特的想像與巧妙的比喻，也是重要的元素。作者發前人所未發，運用奇特的想像，發掘本體(金錢)與喻體(草藥)的關係，將錢比喻為藥，用解析「藥性」的方法來剖析「錢性」，然後說明其藥理、功能、禁忌等，如此，便巧妙地把原本可能平鋪直敘兼枯燥無味、名為 〈我看金錢〉的論說文變得生動有趣；同時也引發讀者對草藥的知識和想像，有助文章主旨立意的表達發揮，讓人尋味再三。以藥喻錢，據說是「前無古人」的，即使千年之後的今天看來，仍覺得新鮮有趣。
■借鑑活用
什麼是好的比喻？有人認為要具備貼切、生動、具體等條件。太陽像蘋果、月亮像檸檬，本來都是不錯的比喻，但我們現在若再以此入文，恐怕未必得到太多讀者的肯定或讚賞。原因為何？比喻成功與否，還有個重要因素——「新穎」，能見前人之未見，表達出本體與喻體未有人看出、說出的緊密而巧妙之關係，大概就是個不俗甚至成功的比喻了。
教育局中文科建議篇章(文言經典部分)中，〈魚我所欲也〉(節錄自《孟子?告子上》)、〈勸學〉(節錄)皆有運用比喻的例子。前者以「魚與熊掌」，比喻「生」與「義」，兩者不可兼得；後者以良馬和劣馬，比喻不同學習者的能力、態度、舉動及效果。兩篇都是借喻說理，言簡意賅，具體易明。同學不妨翻閱原文，看看前賢文章中的比喻，是否也符合以上「好的比喻」的條件。
袁漢基--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圖：zhikun sun@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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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2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