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奠基﹕蘇詞與莊子
【明報專訊】蘇軾是豪放詞派的始創人，同學較熟悉的應該是〈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及〈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兩首詞。他博學多識然而仕途多舛，身歷北宋激烈的黨爭之禍，屢受打壓排擠。蘇軾仗義直言，惜其政見與他人相違，元豐二年「烏台詩案」後，他謫居黃州，生活消沉；然而正因生活失意，培養出一種豁達出塵的思維，使其創作靈感不絕。
元豐三年至七年，可謂蘇軾詞作的豐收期，此階段詞作很多都富有莊子色彩。對於《莊子》一書的語句，或直引或化用，若將蘇軾的作品與《莊子》一書比對，必然發覺兩者皆有相合之處。如〈念奴嬌．憑高遠眺〉：「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當中「騎鵬翼」化用〈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蘇軾謫居黃州時，着力尋找真正逍遙自在的處世方法，顯然深受〈莊子．逍遙遊〉的影響。
蘇軾追尋的「逍遙」，是心態上逍遙自在，對功名利祿不再汲汲追求，反而放任自流，順應生活的變化。蘇軾另一首詞〈滿庭芳．蝸角虛名〉值得一看：「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着甚趕忙」，當中化用了〈莊子．則陽〉：「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莊子》中著名的蠻觸相爭，講述諸侯之間不斷爭奪領地，情况就如觸氏與蠻氏，在蝸牛兩角不斷爭奪位置，行為相當愚蠢。蘇軾引此典故，表現了他對於名利的淡泊，亦擁有廣闊的氣度與襟懷。
蘇軾歷經政治仕途的波折，為了排解心中愁緒，思維開始渙然多變，莊子逍遙出世的思想，正好填補了他當時失落的心緒。〈南歌子．帶酒衝山雨〉是蘇軾相當經典的詞作：「帶酒衝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夢裏栩然蝴蝶、一身輕」。睡夢裏蘇軾謂自身如蝴蝶般輕然，化引〈莊子．齊物論〉之要旨：「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周夢為蝴蝶，渾忘自身之形軀，其實莊周與蝴蝶，都是各安自然之分；所謂「齊物」，即指在夢安於夢，在覺(指現實)則安於覺，到最後無所謂夢與覺之分。
所謂夢覺無別，推而論之，則生死無別。既然蘇軾對於生死變化能夠處之泰然，被貶謫流放又何須難過失落？蘇軾〈定風波〉寫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又寫：「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詞寫於元豐五年，時為蘇軾被貶黃州第三年，「也無風雨也無晴」一句，「風雨」正好象徵生活中或政途上面對的困境。然而，蘇軾深明「物化」之理，詞中暗用了〈齊物論〉的思想，既然夢覺無別，自然悲喜順逆亦無別。
很多同學都明瞭蘇軾的詞作風格偏於超曠，但這種豁達，原來得力於《莊子》。蘇軾之曠達情操，不為哀樂，安時而處順，烙上了《莊子》的色彩，就形成了以順處逆的獨特詞風。
文：林溢欣(YY Lam)、謝廷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