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世界上沒有一種東西，能敵得過時代巨輪。
無論過去、現在或將來，任你們的關係多堅強、多匹配、彼此如何相愛，時代要你們分開，誰都不可以說不。
不如說說過去吧。中國曾有過火紅的年代，那時發生了很多令人痛心的事情，也成就了一批從歷練中走來的作家，寫出一個又一個敗於時代之下的故事。
蕭紅(1911-1942)是其中之一，她生於動盪，一生顛沛流離。根據文字紀錄，她20歲離家出走，在經濟、生活、感情、健康上受過不少傷害，逝世時只有30歲，卻能在有生之年以最深刻的文字，記錄時代的無情與荒涼。
短篇小說《曠野的呼喊》中，蕭紅寫出一段無奈的父子情。一對住在曠野的中年夫婦，膝下只有一名兒子。他們對兒子愛惜不已，然而兒子經常做些令他們擔心的事，如失蹤。
父親見兒子兩天沒回家，心急起來，就漫無目的在曠野亂跑。他明知兒子不會躲在曠野，但就是不甘心，誓要走一回才能穩得住焦燥的情緒。
父親最怕兒子加入反日義勇隊，他只有這個兒子，不能有事。
終於，兒子回家了，他稱自己去打獵，但父親不信。
後來父親知道，原來兒子替日本人修鐵路掙錢，便放心下來。父親跟鄰居談論此事，覺得兒子終於長大，懂得掙錢了。
然而，兒子只說了部分真相。他確是去修鐵路，同時也暗中拔走鐵路的釘子，想藉此弄翻日本軍的火車。
有天父親在家收到消息，說兒子被日軍捉走。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父親又走往黑漆漆的曠野，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倒下來。什麼都做不到，但他就是向着一個方向不斷跑，跑到再倒下為止……
令父子分開的，是時代。兒子有顆抗命的心，注定要冒上天賜給那個世代的險。
整個故事圍繞着曠野發生，「時代」二字，以什麼形式出現？
是「風」，無情、強大且吹得人什麼也看不見的風。
「冰天雪地的東北現在大風像在洗刷着什麼似的，房頂沒有麻雀飛在上面，大田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大道上也斷絕了車馬和行人……這活的村莊變成了剛剛被掘出土地的化石村莊了……一切發光的都變成混濁的了，一切顏色都變成沒有顏色的了。」
故事中的兒子每次失蹤，無情的風就會颳起，什麼都留不住。風中的人，什麼也做不到。
兒子被捉走那天，風大得連房子屋脊也被吹起。
父親努力爬上屋頂，用磚頭壓着屋頂的草，不服氣地說：「飛吧！……我若讓你能夠從我手裏飛走一棵草刺也算你能耐。」
父親留得住屋子，卻留不住這個家。
「他向着連他自己也辨不清的遠方跑去……他好像一隻野獸，大風要撕裂了他，他也要撕裂了大風。」
今天我們面對的動盪局面，當然比不上當時的中國，但時代的風仍然沒停下，吹散了很多人際關係。
「風在大道上毫無倦意的吹嘯，樹在搖擺，連根拔起來，摔在路旁。地平線在混沌裏完全消融，風便做了一切的主宰。」
風，將整個香港和我們撕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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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詠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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