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極短篇

今天是小琦的25歲生日，她從居住多年的唐樓走下來，下一級跳一級，年老退化的樓梯承受不了青春的快樂，鬆脫的石屎靜悄悄地剝落了。舉頭望向香港擠迫的天空，小琦看到一片白雲飄過，好像健康食品廣告中，女孩身上那條100%的純棉白裙。小琦感到輕鬆快樂，這天是她的新開始。

小琦討厭公式化的人生，她畢業後在一間服裝連鎖店工作。顧客翻亂了T恤，她便摺T恤；顧客翻亂了褲子，她便摺褲子。每天重重複複地摺數百件款式相近的衣服，排山倒海的衣服，可能到了小琦50歲大壽時也賣不掉。然後有一天她在男裝部遇到阿傑，兩人都希望把摺好的衣服徹徹底底地翻倒。小琦感到解放，這是她離職的第一天。

小琦希望和阿傑一起探索新生活，一起尋找有意義的工作，一起開始吃素。她臉上掛?微笑，推開茶餐廳滿佈油漬的玻璃門，坐下來，重新檢視她熟悉的餐牌，然後點了人生第一頓素食午餐：「唔該！番茄三文治、粟米湯。」

10分鐘後，砰的一聲，食物便放在她面前。小琦拿起湯匙，準備把頭埋進湯碗時，她看到一粒粒豬肉浮在湯上，以特寫的畫面映入眼簾。「我是吃素的，不能吃這，你能換另一碗嗎？」她帶點激動地對伙記明叔說。明叔斜眼看?電視，帶點似懂非懂的語氣說：「粟米湯當然有肉啦！你又不是第一天來這�堙C你不要，我拿走囉。」小琦記起小時候曾與媽媽一起到街市買豬肉和粟米，回家後，媽媽很快便煮出美味的粟米湯來，但她現在是素食者，不能再吃肉了，她只能大聲地與明叔說：「我不要了！」明叔施施然走到她旁邊把湯拿走，半隻右拇指浸在湯中。小琦望?他準備把粟米湯倒進地上的紅桶，她突然叫起來：「你不是倒掉它吧？」明叔轉過身來，依然是面向電視機說：「我們這�堿O高級食府，當然是倒掉它啦。」

小琦吃完她第一頓素食午餐，準備與阿傑見面，計劃他們的人生，但當她再推開那滿佈油漬的玻璃門時，她回頭望向那紅桶，那碗她完全沒有吃過的粟米湯，現在就在那骯髒的紅桶內。小琦內心感到難受，好像要想清楚一些事情，這是她吃素的第一天。

攝影、圖說：阮智謙

■文：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3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