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正值豬年，我們來談一談豬。
中國豢養家豬有上萬年的歷史，除作食用，豬也是重要祭品。古代祭祀，天子用「太牢」，「太牢」即牛、羊、豬；諸侯用「少牢」，「少牢」少了牛，只用羊、豬。後來我們把「太牢」所用的牛、羊、豬稱為「三牲」。然而，宰牛宰羊用於祭祀，畢竟只有貴族才做得到，民間祭祀多用豬、雞、魚。因此，牛、羊、豬又稱「大三牲」，豬、雞、魚則稱「小三牲」。
不管「太牢」、「少牢」、「大三牲」、「小三牲」，豬都是不可或缺的祭品。從豬的角度看，成為祭品雖然是莫大的光榮，但始終躲不過頸上那一刀。莊子很早就注意到這一點。
◆內文
祝宗人[1]玄端[2]以臨牢筴[3]，說彘[4]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5]汝，十日戒，三日齊[6]，藉白茅[7]，加汝肩尻[8]乎彫俎[9]之上，則汝為之乎？」
為彘謀，曰：「不如食以糠糟[10]，而錯[11]之牢筴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12]之尊，死得於腞楯[13]之上、聚僂[14]之中則為之。
為彘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彘者何也？
(《莊子?達生》)
◆註釋
[1]祝宗人：祭祀官
[2]玄端：黑色禮服。這裏用作動詞，指穿著黑色禮服
[3]牢筴：筴，[粵]音甲，gaap3，木欄。牢筴，指豬圈
[4]彘：[粵]音字，zi6，豬
[5]?：同「豢」，[粵]音患，waan6，飼養
[6]齊：通「齋」，齋戒，祭祀前潔淨身心，以示虔誠
[7]藉白茅：藉，通「席」，鋪設。白茅，植物名，花穗上有白色的柔毛，故稱「白茅」。藉白茅，鋪上白茅，古人祭祀常用白茅包裹祭品
[8]尻：[粵]音敲，haau1，臀部
[9]彫俎：彫，同「雕」，雕繪。俎，[粵]音阻，zo2，古代祭祀時盛肉的器具。彫俎，雕有花紋的祭器
[10]糠糟：粗劣的食物
[11]錯：通「措」，放置
[12]軒冕：古代卿大夫所用車乘與冕服，借指官位爵祿
[13]腞楯：腞，[粵]音篆，syun6，畫飾。楯，[粵]音seon5，載棺木的車子。腞楯，雕有圖案的柩車
[14]聚僂：僂，[粵]音樓，lau4。聚僂，棺木上的彩飾
■語譯填充
祭祀官身穿黑色的禮服，1. _______豬圈，對豬好言相勸：「你為什麼怕死？我將會好好養你三個月，而後守戒十天，再齋戒三天，鋪上白茅，把你的肩和臀放在雕花的祭器上，這樣你願意嗎？」
從豬的角度替牠打算，牠會回答：「不如用粗食2. _______我，把我放到骯髒的豬圈。」從人的角度替自己打算，卻希望在生時有顯赫尊貴的地位，死後得以躺在雕有圖案的柩車上、睡在彩色裝飾的棺材中，並心甘情願去追求這樣的生活。
為豬着想，則拋棄美食、白茅、雕花器具；為自己着想，則追求高位、柩車、彩飾棺材。人和豬到底有什麼3. _______呢？
■言外言
身心都要「減肥」
現代人以苗條為美，身體稍有贅肉，就忙不迭的要減肥；對心靈的負累卻視而不見，從沒想過要為心靈「減肥」。
莊子注重「養生」，養生不僅僅為了保養身體、延年益壽；莊子還提倡「達生」，達生屬於精神層次，就是「養神」了。莊子說：「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意思是：通曉生命實情的人，不會去追求生命所不必要的東西。只有做到「形全精復」，方可「與天為一」，意思是：拋卻身心累贅，一則使身體保全，二則使精神充足，才能與自然合而為一。
〈祝宗說彘〉來自《莊子?達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豬與其吃美食，最終變成白茅雕俎上的祭品，還不如吃粗食，養在豬圈中。人也一樣，與其追求高位重祿，最後睡在雕車彩棺之中，還不如拋棄名利，與自然合一。豬若有智慧，參透「豬生」，肯定願意吃粗食，為身體「減肥」；人雖有智慧，卻往往看不透「人生」，一味追求富貴虛名，不懂為心靈「減肥」，恐怕還不如豬。
如今大學追求排名，中小學追求升學率，學生家長追求成績，全然忘記什麼是知識、什麼是生命。教育界上下，也應該想一想「所異彘者何也」。
插畫：鍾錦榮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語文同樂 第3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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