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圖鑑：在小巷遇到的人──讀《午夜降臨前抵達》
【明報專訊】前陣子的一個下午，我在台北某間大書店隨意逛逛，時間不趕，世界上沒有緊急的事情等着我，我也沒有什麼書必定要看，大概這是逛書店最完美的狀態。看完本期推介的書籍後，徐徐走到旅遊書的櫃台，靜靜的角落，我不禁想疫情後旅客暴增，就連中學生也到各地交流，看遊記的讀者會因此而增加嗎？我的答案是悲觀的，大家可能反過來覺得很多地方都去過了，不用多看吧。對遊記作者來說，現在寫遊記的挑戰愈來愈大，如何在鬧哄哄的旅遊業中寫出新鮮的東西？我想劉子超的《午夜降臨前抵達：中歐文化漫遊》(2024)做到了，我帶着此書，從台北飛回香港。
兩趟中歐旅程 兩種不同遊法
劉子超是內地年輕旅遊作家，翻看書頁的介紹，他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曾任職《南方人物周刊》等媒體。他也翻譯過美國著名作家雷蒙．錢德勒的小說《漫長的告別》(The Long Goodbye，1953)、海明威的回憶錄《流動的盛宴》(A Moveable Feast，1964)和約翰．繆爾的日記《夏日走過山間》(My First Summer in the Sierra，1998)。劉子超的另一部遊記《失落的衛星：深入中亞大陸的旅程》，也曾獲多個獎項，這些背景讓我認識這個旅者，明白他走過的歷史。
遊記的「遊」跟「記」同樣重要，你如何「遊」，便影響你如何「記」，因此不少精彩的遊記對於如何遊歷有清晰的觀念，而且作者總會在書中加入地圖，展示游走的路線。《午夜降臨前抵達》(圖二)記錄劉子超兩次中歐旅程，第一次他在夏季以搭火車的方式遊歷，第二次則在冬季以自駕的方式旅遊，強調不同遊法的不同體驗。他集中游走中歐多個城市，踏足的國家包括德國、捷克、波蘭、斯洛伐克、匈牙利、奧地利、斯洛文尼亞和意大利。
在旅行氾濫的年代，加上人人手執智能電話，以文字形容景物，似乎已經被影像無情地取締了。然而，我看過一些出色的遊記，照片反而很少，《午夜降臨前抵達》也是這樣。我想這些有自己角度的旅遊家，會希望寫一些典型以外的事物，寫一些不能以照片傳達的感情。我認為遊記最難寫的是寫當地人，「本地人」對遊客來說觸手可及，但往往只是霧裏看花，《午夜降臨前抵達》卻為讀者優雅地示範了如何描寫當地人。
父女四人落吧 衝擊華人社會想像
我自己也寫過布拉格，所以對劉子超寫這城市尤感興趣。某天傍晚時分，他到訪布拉格，為了避開熱鬧的旅遊區，他走進一間當地人光顧的酒館，裏面沒有半個遊客面孔，侍者都在說捷克語。劉子超像所有捷克人一樣，點了啤酒(我猜是Pilsner)，一邊喝啤酒，故事便發生了：在他不遠處有個捷克中年男人，以及三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他們態度親暱，互相親吻又一起吸煙，他一直猜想四人的關係。酒吧的環境容易讓讀者聯想到不正經的男女關係，但當劉子超和其中一個女子打開話匣子後，謎底解開——中年男人原來是父親，因為太太當晚要去派對，他便帶着三個可愛的女兒在酒館放鬆一下。這個結局，不是華人社會想像得到的，對於酒吧父女四人而言卻是如此日常。那個晚上，劉子超和一父三女的交往深刻感人。
看似很簡單的日常生活，我認為是遊記最難寫的地方。我們需要帶着點點冒險精神，越過旅遊區安全的界線，讓新的事物衝擊既有觀點。說到底，遊記最有意義的地方，不是介紹景點，而是看到作者細緻的觀察與真誠的感受，《午夜降臨前抵達》確切做到了。
■黃淑嫻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香港作家)
文：黃淑嫻
圖：kitzcorner@iStockphoto、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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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7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