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大學生一手夾着Macbook，一手拿着Starbucks咖啡，緩步走進講堂——這對21歲的Yannis(化名)來說是奢想。大腦麻痺令她走每一步都比別人困難，她不能自己換長褲，也不夠氣力推開講堂和廁所的大門。即使坐在講堂，她也不好過，每節3小時的課，她要一直忍痛屈曲雙腿。
2003年斌仔(鄧紹斌)爭取「安樂死」，16年過去，安樂死始終不是香港社會所容的選項。Yannis說她都想安樂死，只是現在一說「想死」就會被視作「有病」，「香港這地方已經變成，當你想死 ，你就是有病，但我不會深究為什麼你想死 」。
文：黃心悅 圖：李紹昌
出生時早產的Yannis，患上影響動作和姿勢發展的大腦麻痺症，自小雙腿難伸直，行動不便，走路如醉漢般搖擺，跌倒後要慢慢爬起來。9歲時，她得悉要用柺杖，那一瞬如遭判刑，當時首次萌死念。
Yannis小時候的志願想要做正常人，只想行得、走得、跑得、跳得。那時候，母親和主診醫生告訴她，只要做完手術，便可像正常人，她一心期待夢想成真。
得悉要用柺杖 9歲萌死念
13歲時，她接受手術，醫生說為她換掉膝蓋那塊錯位的骨，但手術過後，難伸直的雙腿變成不能彎曲，結果成了她的人生轉捩點。「行得走得變成要坐輪椅，我最concern(關注)就是變成這樣的人，回到學校，我覺得所有東西都很陌生。」從那年起，她不但要坐輪椅，就連跌倒也爬不起來。
行動不便，也不能久坐，Yannis無法長時間溫習，中學文憑試有好幾科要「裸考」，結果成績也不錯，可升上大學。6年中學生涯裏，Yannis有助教處理大小事，但她不喜歡有個人跟着自己。升大學前，在物理治療協助下，她重新站起來，不需再用輪椅，她想：「爽啊！大學就是自由，我終於可以撇甩TA(助教)姐姐啦！」
無力推門 母每天提早帶到講堂
然而，走進大學校園，Yannis發現撇下TA姐姐，她還是不能獨立。校園每扇門都很沉重，單憑自己的力氣，她連門都推不開，結果唯有靠母親。為免尷尬，每次母親都會提早帶她到講堂。看着同學遲到，施施然走進講堂，她「葡萄」(羡慕又有點不快)不已。好不容易安頓在講堂，但在每節3小時的課，她又要忍痛曲腿，又是一番折磨。
想起自己不健全、不能自理，想起肩膀開始痠痛，膝蓋一日一日退化，有朝一日更可能要重新坐輪椅……Yannis會問假如母親比她先離去怎辦？有人說可聘工人，但她接受不了在陌生人面前脫衣、無尊嚴地活下去。每想到此她就會崩潰。
Yannis中學起蒐集安樂死資料，知道瑞士有組織「協助自殺」，但收費不菲。她決心要撐過大學生活，將來找一份好工，她微笑道：「不要緊！努力讀書！掙到錢就可以去瑞士安樂死(應為「協助自殺」)，到時候腳就不會再痛了！」
母親早已知道Yannis盼尋死的心事，她說，母親起初當然反對，「作為阿媽，眼白白看着女兒日日受折磨，醫生束手無策，但她又不可以代我受苦」。母親最近說，若將來Yannis不能自理，又盼到瑞士尋求終結痛苦的機會，她願意帶Yannis去。「雖然後來我覺得，她想哄我繼續讀書才這樣說。我知她不會支持個女(尋死)，但她不會想見到我無盡地受苦，所以她才寧願自己傷心。」
感社會保守 講自殺即被當精神病
她認為，社會對安樂死的討論不夠開放，「你想像，你在香港說『我想自殺』，你猜會怎樣？有時候在連登(網上討論區)，有人會說：『樓主，我覺得你有很嚴重的情緒問題，你不如去看醫生吧。』但例如我這個例子，我因為不能照顧自己，所以我想死。這個例子你轉介我去精神科有用嗎？我始終覺得看精神科只是輔助，要根本解決問題的話，都是要由社區設施或政府着手。香港這地方已經變成，當你想死 ，你就是有病，但我不會深究為什麼你想死 。」
訪問後，Yannis走到長椅坐下來，坐在長椅另一端的婆婆，看了看她，微笑了一下。
面對人生，也許每個人各有各的身不由己，夢想要做正常人的Yannis，無法如願，「追求安樂死，其實是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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