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X概念﹕葉榮X自我認同．別人笑我太瘋癲 我笑他人看不穿
【明報專訊】如果快樂是個人的選擇，馬鞍山頌安區議員葉榮的快樂便不難理解。出生時因醫療失誤導致頸椎受損，終身需坐輪椅，但輪椅未成障礙，反而成為他口中的「戰車」。問他有沒有因為身體狀况而遇別人的不友善目光，他思考良久吐出「沒有」兩字；事實上他曾在港鐵被人用粗口「問候」；年少追星又被其他粉絲在背後非議；競選區議員也不被看好——或者只是葉榮「從來不介意別人如何看自己」。其實他也活過在別人的有色眼鏡下，然而他認為有色眼鏡折射出的光芒是彩虹，任由別人譏諷，自己卻活得快樂。
◆人物檔案
葉榮頸椎受損，終身需要坐輪椅。踏進社會工作後，認為社會上有很多不合理、不公義的情况，2013年決定成為工黨立法會議員張超雄的議員助理。在馬鞍山地區服務2年後，他於2015年參選區議員，挑戰民建聯葛珮帆，以130票之差擊敗對方當選，希望身體力行講出：「殘疾人士不是弱者」。
◆拉票追星 chur盡生命每分每秒
「每年有不少殘疾朋友過身，我不想浪費每一分每一秒，希望自己過得充實點。所以從小至現在(當選區議員)我也是full schedule」，葉榮這樣說。2015年底區議會選舉期間，他的「瘋狂」為大眾所知，特別是所屬選區馬鞍山頌安區的居民。家住葵芳的他，為趕及與早班居民「講早晨」，每天早上5點起牀梳洗出門；下午又會到茶樓「打躉」，增加曝光率；晚上6、7點又到街站和下班居民打招呼，後再與團隊開會。「如果不是要趕港鐵尾班車，我會『撈埋』夜青票，『我可以好癲㗎』」，說罷葉榮吃吃大笑，像個小孩。選戰鬥智亦鬥體力，健全者也未必吃得消，葉榮的身體會否難以負荷？29歲的葉榮說︰「平常後生仔會幾點瞓？至少都(凌晨)2、3點啦！」
葉榮自言性格「chur」(去盡)是與生俱來，即使不當議員，以前和朋友「追星」也不時披星戴月。葉榮是藝人容祖兒的忠實歌迷，講起偶像，他立刻變回害羞的大男孩，說曾在她演唱會後與其他粉絲一同追星，「戰車」在大馬路奮力直追偶像的保母車，最後博得與偶像開窗對談的機會。「雖然有部分fans會(在背後說)為何容祖兒特別惜我？又說我追星『有心無錢』，但既然留在家裏無所事事，不如用2元(殘疾人士公共交通票價優惠)周圍去。」別人未必理解他的行為，但他說用2元就可以買到快樂的機會，何樂而不為？他認識不少患肌肉萎縮症的病人，壽命未必如健全人士般長，有部分每天只能長留家中，身體機能也慢慢退化，於是他反問，既然自己有機會、有能力外出，為何要因別人的偏見，反過來囚禁自己，留在家中「對住四面牆」？
笑罵由人忠於自己 輾轉踏上政途
「殘障人士」在葉榮身上從來都不是合適的形容詞，因為他自覺沒有太大「障礙」；最多只是「被動障礙」，如餐廳門外多了一級，他才受阻不能進入。他笑說自小「把口唔收」，試過有長輩由上而下掃視他，他直接「以牙還牙」掃視對方並反問：「望夠未？」他認為自己的價值從來不取決於別人，自尊只由自己建立。成為區議員後，更多人對他有不同的觀感；有些人可能非常支持他，有些人則可能不喜歡他、不同意他。對此他不能控制，能做到的就是「忠於自己」，盡責任幫助每一個向他求助的個案。
不過，縱然他不介意別人的看法，總有些「說話」避不過。「有一次繁忙時間乘港鐵，有乘客認為我『阻住他』，就夾雜粗口罵我：『咁逼唔好(坐輪椅)出嚟啦！』」那乘客一直由葵芳質問葉榮到太子，講起這段經歷他猶有餘悸、滿臉通紅，「當時因身為張超雄議員助理，(怕影響對方)只好一直忍」。葉榮稱的士出入收費貴，日常生活主要依靠巴士和港鐵，但碰到上下班人流高峰時段，戰車頓成箭靶。
事實上，這輛「戰車」在他成長路上，也偶爾成為讓他跌一跤的沙石。葉榮曾修讀電腦，原本獲高級文憑相關課程取錄，但因為葵芳至上課之處交通不方便「戰車」上落，結果他只好放棄升讀。旁人或者會替他不值，不過當事人卻無比樂觀，「現在回想，其實無債一身輕。有不少學歷比我高的師兄師姐(因借錢讀書)背負20萬、30萬債項。大學畢業又如何？還加重父母(經濟)負擔。社會不支持殘疾人士就是不支持」。葉榮說當時自信不會找不到工作，決定忠於自己的抉擇，在一家公司當文員，也因為這個決定，讓他輾轉遇上張超雄並成為他的議員助理，踏上政治的道路。
輪椅變社運戰車 無悔為公義發聲
在旁人眼中，葉榮也許是「瘋子」；就算不是，他也是個「走得好前」的人——2012年梁振英競選特首時，他曾在中環用輪椅擋住梁的座駕；梁當選後，葉榮在會展點票會場外示威，用輪椅衝開警方防線；2014年他在反新界東北發展集會上用輪椅撞擊立法會大門，令玻璃受破壞，其後警方以涉嫌非法集會罪拘捕他，後獲無條件釋放。葉榮說︰「我的確在殘疾人士圈子裏，算是走得較前的人。」有云「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葉榮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也不介意別人如何看他，他稱只想盡公民責任，為公義發聲。不過他坦言當上區議員後，責任大了、身分變了，不會走得太前，「始終區內(居民)不太喜歡」。
當選不因殘疾 而是我可以
對於議員身分，葉榮分外靦腆。「至現在，仍然不習慣別人叫我『葉議員』。我跟他們說，『叫番我做阿榮』」。難怪葉榮不習慣，選戰的對手是自2007年擔任頌安區區議員、兼立法會議員的民建聯葛珮帆，資源充足，葉榮坦言競選時一直沒有預料自己會當選，甚至到開票前他也「打定輸數」：「開票當日看見(點票員)每100張(選票)數成一疊。愈數愈多……愈數愈多……我其實好驚。」葉榮大笑說。他稱，贏對方130票固然讓他喜出望外，但回想這2506票，葉榮認為是由他當議員助理開始累積回來，每一票都是用心「揼返嚟」。
他常強調「不是因為輪椅，而是葉榮可以」，他不想街坊因為他的身體狀况而投同情票，在大雨滂沱中拉票，他叫團隊不要為他打傘，說從小到大都習慣「濕身」；他要讓街坊信任他的工作能力，雙手雖不靈活，卻苦練速成輸入法，特意在街坊面前打投訴信，回應記者的答問更往往以WhatsApp迅速回覆。競選期間有人稱葉榮以「首名輪椅地區幹事」自居是打「殘疾牌」，他卻堅定回答：「我不是要打『殘疾牌』，也沒有刻意強調自己是殘疾人士而『拿着數』。因為我根本沒有當自己是殘疾人士；從來都沒有記起自己是殘疾人士。」
盼為殘疾爭權利 「要活得有自尊」
有說做議員即使不算是高薪厚職，也算有穩定收入。不過，葉榮甫上任，等待他的不單是一大堆「上手遺留」的個案；更獲得收入超出政府和醫院對殘疾人士津貼限額的通知。單靠區議員約3萬元的收入，他要支付膳食費及車費，更要儲錢買「戰車」，「這部電動輪椅要11萬元，沒有資助，我也只能慢慢儲錢。」儘管他非常「愛車」，不過戰車陪葉榮拉票、日曬雨淋也抵不住折舊。為怕輪椅會忽然「斷電」，他只好帶同充電器作流動補給。
由議員助理成為議員，葉榮說他仍在探索前路：「如果要講自己有什麼理念，我不至於毫無計劃，但仍然摸索中……希望有一天能夠以議員身分為殘疾人士爭取更多權利，最低限度是活得『有自尊』」，說罷葉榮又一臉靦腆。一個不習慣議員身分的議員，笑罵由人，或者唯一介意的是別人對他的稱號，離開時他又再強調：「還是叫我阿榮！」
■相關概念
自我形象(self image)
自我認同(self-identity)
人生態度(attitude towards life)
文：袁志敏
圖：袁志敏、資料圖片
場地提供：MAGE Kitchen
